树干很粗糙。
桃花纷纷扬扬宛如春雪。
那时她无数次仰起头凝视天空,看见的却是横斜交错的桃花枝桠,它们把蓝天分割成破碎的镜子,一面又一面,清晰映照出她不堪入目的模样……
“府里没能找到姜姐姐的身影,便猜到姐姐在这里。”
一道低沉带笑的声音,突然从长廊一端传来。
尉迟长恭革带马靴,外面不伦不类地套着件儒生的袍子,挽着白狐狸毛斗篷缓步而来。
他亲自为沈姜披上斗篷,余光清晰地捕捉到她眼底的波澜。
他心脏钝痛,递给她一只盛满热酒的囊袋,顺着她的视线望了眼老桃树,假装不在意道:“姐姐还记得当年?都过去二十多年了,那么痛苦的记忆,姐姐还记着作甚?”
沈姜打开囊袋,仰头饮下烈酒。
白皙的面颊浮上潮红。
她抬袖擦去酒渍,讥笑:“越是痛苦,我就越要记得。美好和顺遂,只会令人停滞不前。督促人往前走的,是仇恨更是野心。长恭,没有昔日的尉迟卿欢和萧煜,就不会有今天的沈皇后。”
尉迟长恭悄悄紧了紧双拳。
他垂着眼帘,小声道:“当初年少,救不了姐姐……叫姐姐受了那么大的屈辱……”
那时他还年少,正是孺慕兄长的年纪。
听说兄长得了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当成宝贝私藏在东园,不许任何人靠近,他心中十分好奇。
他跟踪兄长,果然在这座园林里发现了那个美人。
他从未见过那等绝色。
他趴在墙头,看着美人被兄长欺负得哭泣咒骂,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于是等到在兄长走后,他偷偷溜进园林,跟美人姐姐说话。
一来二去的,他和美人姐姐渐渐熟悉,他给她带江南的桃花酥和春饼,也给她表演舞剑解闷儿……
尉迟长恭回忆着,情不自禁地抚上唇瓣:“我记得,咱们认识的第十天,你突然亲了我……你说你想离开,求我给城中那位琴师捎信,告诉他你被关在这里……”
沈姜哂笑。
她偏头看向尉迟长恭:“当时就看出你喜欢我,于是用那个吻欺骗了你。最后害死你的兄长,你可怨我?”
“不怨。”尉迟长恭不在意,“是阿兄做错了事,怎能怨姐姐?”
园林里飘起了细雪,寒风四起,更添清寒。
尉迟长恭提议:“外间天寒,姜姐姐,咱们回府吧?”
沈姜扶着他的手跳下扶栏。
尉迟长恭低眉敛目,为她系好狐毛大氅的系带,又仔细为她拂去鬓角细雪:“其实当年,我知道你不爱我,也知道那个吻只是敷衍……可我心甘情愿被你利用。过去,现在,将来,始终心甘情愿。”
他没再唤“姐姐”。
带着粗茧的指腹,停留在沈姜饱满嫣红的唇瓣上。
他瞳孔漆黑,忽然向前迈出半步,更贴近沈姜。
他将沈姜困在他怀里和扶栏之间,低头注视这个连岁月也不忍伤害容颜的美人,她如今走投无路,而他再也不是当初的小少年,他已经能为她撑起一片天。
他喉结滚动,哑声:“沈姜……”
尾音缱绻。
他轻轻捏住沈姜的下颌,终于按捺不住地吻向她的唇。
沈姜淡漠地推开他的脸。
她掀起眼皮,似笑非笑:“本宫对尉迟家的男人没兴趣。”
说完,径直离开了东园。
寒风撩起她绯色的裙角,她腰肢纤细步履坚定,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九重宫阙的御阶之上,端庄而又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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