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入宫面圣的时候，戚屿眠在宫中遇到了沈偌雅。

沈偌雅已怀有四个多月的身孕，小腹微微隆起，兴许是怀孕营养不足的原因，她的脸色是不健康的苍白。

看到迎面而来的戚屿眠，她微微眯起眼。

两人本不是同路人，又有过节，戚屿眠只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便移开了视线。

“知道吗，”错身而过之时，沈偌雅的声音幽幽传来，有种深沉的幽怨，“看到你这样，我心里高兴极了。”

戚屿眠停下脚步，转回身去。

沈偌雅却没有回头。她微微扬着头颅，明明是高傲的姿态，可过分纤细的背影却透出一丝落寞来。

坊间流传着许多传闻，戚屿眠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别人如何春风得意，别人又如何不如意，他都只是听听。与自己人生无关的人和事，他听都懒得听，更没心情去或羡慕嫉妒，或落井下石。

他也知道，沈偌雅自嫁入瑞王府，过得很不好。

可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怎么到头来，又好像是他对不起她似的？

人啊，就是这样。总喜欢把自己不如意的原因，强加在别人身上。好像自己的人生都是别人给她规划的一样。

“我怎么样，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戚屿眠冷冷一笑，“难道我过得不好，你就幸福圆满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只能高兴一时，等回过神来，生活是什么样子，还是什么样子。我不欠你的，你将来是怎么个结局，那也要看你自己是怎么选择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沈偌雅绷着后背，隐隐发起抖来。

站在一旁的宫人扶着她，却也不敢说话。两人都是王妃，一个宫人，又怎敢替谁出头。

视线落在她的腹部，戚屿眠的心里终究还是生出一丝怜悯来。

“奉劝一句，任何负面情绪对孩子都没好处。安心养胎吧，你此后的一生，是荣华富贵，还是一无所有，或许都要寄托在你肚子里的孩子身上了。”

沈偌雅浑身一阵，待她蓦然回头时，戚屿眠已走出了很远。

依旧是熟悉的延年殿，可殿上之人的眼神，已无先前的热忱。

可皇帝依旧是皇帝，戚屿眠虽无谪仙之后的称号可令世人狂热敬仰，可对皇帝来说，却仍有他的用处。

“听说你搬回方家了？”翻阅着书籍，康元帝甚至都没有抬头。

戚屿眠点点头，怕他看不到，不留情面地治他一个大不敬的罪过，连忙道：“回陛下，是。”

康元帝从眼角处轻瞟他一眼。

“为何？”

对于他的明知故问，戚屿眠只能苦笑：“一点小问题，彼此冷静一下。”

“朕不管你们有什么问题，你们既然已大婚，身为卫王妃，理应照料老三的日常起居。你虽为男子，可嫁入皇家，该守的妇道也是要守的。自古至今，还尚未听说新婚不足一月就跑回娘家住的，于制于礼，都是不应该。这些话，本不应该朕与你说，后宫家事，自有皇后关照。可朕也知道，皇后与偌雅一气，对你多有微词，朕是疼惜你，不愿让你在她那里受委屈，可即便如此，你错了就是错了，以后行事应多考虑自己的身份。”

康元帝几乎从未曾在他面前说过这种官方的话，他们的交谈大多是轻松愉快的。

可谁都知道，他现在的身份不尴不尬，又有对他提防戒备的流云在一旁看着，他们之间是再也亲近不起来了的。

戚屿眠无意多说，只应了一声“是”。

康元帝又瞥了他一眼。

“京中那些生意，原本就是有朕的人在管的，以后你就不必介入，安心做好你的卫王妃吧。至于方家经营的知己楼，尚且先让他们继续。只要你安分守己，朕自然也不会亏待他们。”

戚屿眠垂在身边的手缓缓收紧，半晌后，才垂下眼，沉声应诺。

康元帝终于满意地笑了：“朕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好了，你回去吧。”

戚屿眠退出了延年殿，缓缓行至宫门口。他抬头看了看高高的门楼，没有直接出宫，而是转身上了通往城楼上的楼梯。

宫中守卫见是卫王妃，自是不敢阻拦。

他随意地坐在一处栏杆上。此处是京城最高的地方，京中繁华景色一览无遗。

在清河县的那段时间，大部分都是在养伤，他对那里的印象并不深。京城虽并非他真正的故乡，可这里有他的事业，他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里扎了根了。

如今的东西两处市集，至少有十个店铺明面上的老板是他戚屿眠。可他还有很多很多的规划和想法，他甚至还没有完全施展开拳脚，却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自己拥有的东西，顷刻间便可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可笑他居然那么信任康元帝，原来皇帝都是一样的，他们给你看的东西，和他们心里想的东西，永远都不一样。

他当初虽然对所谓谪仙后人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可却也听过些传言。据说谪仙后人，都有能够带动一国发展的能力，当年开国皇帝，就是有谪仙戚寻欢相助，才有了如今的大尧。

卿蔚曾拿出一个琉璃葫芦给他看，说那是他小时候做出来的东西。

可现在看来，那并不是他，而是流云。

谪仙后人，倒也确实并非徒有虚名，再加上代代流传的神话色彩，流云，显然比他，更适合被皇帝重用。

有了更好的选择，人自然不可能退而求其次。

可他绝不会甘心像这个时代的每一个守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女人一样，困在一方卫王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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