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谢谢,老伙计。非常感谢你的慷慨,但钱不是唯一的原因,我待在这儿更安全。除了你以外,只有一个人知道我在这儿,是我信任的一个同事,他给我带牛排和白兰地过来,还有来自科尔多瓦的消息。我希望你没告诉别人你要到这儿来。”
“连我妻子也没告诉。”休说。
“那好。”
托尼奥从前的鲁莽性格已经消失,但事实上他又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可你不能在医院里待一辈子,躲避街上的歹徒啊。”
“袭击我的人不仅仅是歹徒,皮拉斯特。”
休摘下帽子,坐在床沿上。他不去理会旁边床上的男人断断续续的呻吟。“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说。
“不是一般的抢劫。他们拿走了我的钥匙,开门进了我的房间。值钱的东西都没拿,但拿走了所有跟《泰晤士报》要发表的文章有关的文件,包括证人签字的宣誓书。”
休大为惊骇。想到皮拉斯特安静大厅里进行的一笔笔完美可敬的交易,可能跟街头暴力,跟眼前这张被打得不成样子的脸有某种联系,心里不禁一阵发冷。“听上去好像银行跟这事儿有关!”
“不是银行,”托尼奥说,“皮拉斯特银行的确势力不小,但我不相信它能策划出科尔多瓦的一桩桩谋杀。”
“谋杀?”真是越说越恐怖了,“谁被谋杀了?”
“所有的证人,他们的姓名和地址都写在那份被从酒店房间偷走的宣誓书上。”
“我简直不敢相信。”
“我还算幸运,还活着。我想,如果不是谋杀案在伦敦比在老家更会受到彻底调查的话,当时他们完全可以把我杀掉,他们也害怕惹出乱子。”
休愣在那里,想到那些人是因为皮拉斯特银行发行的债券被谋杀的,他感到头昏目眩,心生反感。“可这一切的背后指使到底是谁?”
“米奇·米兰达。”
休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说:“我不喜欢米奇,这你知道,但我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来。”
“圣玛丽亚铁路对他来说至关重要,有了铁路,他们家族就会成为那片土地上的第二大势力。”
“我知道,我也相信米奇会不惜耍出任何手腕达到自己的目的,但他不是杀人犯。”
“是的,他就是杀人犯。”托尼奥说。
“别胡说了。”
“这我很清楚。我总是装作若无其事——实际上我真是太愚蠢了,一直没有把他看透。但这是因为他那恶魔般的魅力。有段时间他让我觉得他是个朋友。可事实上,这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在学校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
托尼奥在床上挪动了一下。“十三年前的那个下午,彼得·米德尔顿在主教林边的水塘里溺死了,我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休像是被电了一下,这些年来他经常想起这件事。彼得·米德尔顿游泳游得很好,不可能遭遇意外淹死在水里。长久以来他一直觉得这里面有人捣鬼。也许他终于要了解事情的真相了。“说下去,伙计,”他鼓励道,“我想知道这件事。”
托尼奥犹豫了一下。“你能让我喝点儿酒吗?”他说。床边的地板上放着一瓶马德拉白葡萄酒,休往杯子里倒了一点儿。托尼奥啜饮着,休的思绪又回到了那闷热的天气,水塘上纵横交错的岩石,以及那冷冽的池水中。
“他们告诉验尸官,彼得在游泳时遇到意外。没人提到当时是爱德华一次次把他的脑袋往水里按。”
“这些我也知道,”休打断他,“我从开普殖民地收到一封‘驼峰’卡米尔的信。他当时在水塘的另一头看见了,但他后来离开了,不知道接着发生了什么。”
“当时就是这样。你跑掉了,‘驼峰’也跑了,留下的只有我、彼得、爱德华和米奇。”
“我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事?”休急切地说。
“我朝爱德华扔了一块石头。打得很准,击中了他的额头,打出了血。他不再折磨彼得了,立刻过来追我,我马上就爬上了采石场,想甩掉他。”
“爱德华腿脚不灵光,那时候就是。”休插了一句。
“没错。我把他甩开了一大截,半路上我往后看了一眼。米奇在继续欺负彼得,彼得只得游到边上,想从水里上来,但米奇来回把他的头往水里按。我只看了他们短短一会儿,但看得很清楚。然后我就继续往上爬。”
他又抿了一口酒。“当我到了采石场的边上,又回头看了一眼。爱德华还在追我,但远远落在后面,我有足够的时间喘口气。”托尼奥停顿了一下,满是疤痕的脸上掠过一丝憎恶的神情,“这时候,米奇跟彼得都在水里。我看得一清二楚,就像深深印在我的脑子里一样,仿佛昨天才发生的——米奇把彼得按在水里不让他露头。彼得两手乱拍,可米奇把彼得的头夹在胳膊下面,彼得无法挣脱。米奇把他淹死了。这绝对毫无疑问,简直就是谋杀。”
“我的上帝。”休低声叹了一口气。
托尼奥点了点头。“现在想起来我还浑身不舒服。我盯着他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爱德华快要抓住我了。彼得不再使劲拍水,只是有气无力地挣扎着,这时爱德华到了采石场边上,我又得继续跑了。”
“原来彼得是这么死的。”休感到惊骇不已。
“爱德华在林子里追了我一会儿,但马上就没劲儿了,接着我就看见了你。”
休想起当时十三岁的托尼奥穿过主教林的情景,他**着,浑身精湿,手里拿着衣服边走边哭。回忆又把那天遭受的震动和痛苦一并带了出来,他得知自己的父亲去世了。“但你为什么一直不把真相说出来呢?”
“我怕米奇,怕他像对待彼得那样杀了我。我一直怕他啊——看我现在的样子!你也要提防着点儿。”
“我会的,别担心。”休沉思着,“你知道,我认为爱德华和他母亲并不知道真相。”
“你为什么这么说?”
“他们没有理由包庇米奇。”
托尼奥有些怀疑说:“爱德华可能这么做,为了友谊。”
“有可能,但我觉得他也只能保密一两天。不管怎么说,奥古斯塔知道,他们说的那套设法挽救彼得的故事是编造出来的。”
“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母亲跟她说的,我母亲是听我说的。这就意味着奥古斯塔参与了掩盖真相的事。我相信奥古斯塔会为了她儿子撒下弥天大谎,但不会为米奇这么做。那时候她还不认识他呢。”
“那你认为当时发生了什么?”
休皱起了眉头。“可以想象一下。爱德华扔下你回到水塘,看见米奇把彼得的尸体从水里拖出来。爱德华一到,米奇就说:‘你这个笨蛋,你把他杀了!’记住,爱德华一直没看见米奇把彼得的脑袋按在水里。米奇造出一副假象,好像彼得被爱德华折腾得没了力气,再也游不动了,接着溺水而死。‘那我该怎么办?’爱德华问。然后米奇说:‘别着急,我们就说发生了意外。我们跟别人说你跳到水里想救他。’米奇从此把自己的罪行掩盖起来,让爱德华和奥古斯塔永远感激他。这样说得通吧?”
托尼奥点了点头说:“天哪,你说得真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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