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泽湖畔，赤色的营帐沿湖铺建，一眼望不到边，旌旗在营帐间飘扬，列队而行的兵士如红海中的丝线，蜿蜒不断，穿梭其间。

季佑站在高处凝望着山下的兵营，神色晦暗不明。

“听说前夜有人假借令牌出城了？”身后一个声音传来，悠然，带着一丝调侃。

季佑转身，皱了皱眉：“不是让你歇息吗，怎么这么坐不住？”

“我现在一脚能踹死你你信不？”来人正是季佐，他此时一身文士袍，走得闲庭信步，完全看不出是断了一条腿的伤员。他走上前来和季佑并排，看着下面，神色悠然，语气却冷凝：“是那个女人吗？”

“有个女人。”

“呵，那定是她了，我就知道别说那山塌了，就是天塌了，她也死不了。”季佐冷声道，“阿燎可在其中？”

“听形貌，应该不在。”

季佐沉默了一下，轻声道：“他不会有事的。”

季佑不置可否，继续看着山下。

“我越想越觉得，卓司思的身份，应该与圣所有关。”

“你什么时候这么不自信了，”季佑道，“直说了吧，你就觉得她应该是个圣女。”

“是，个，圣女？”季佐笑了一声，“这天下究竟有几个圣女？以前几百年不来一个，现在来了一个又一个？你又不是没见过卓司思，她像圣女吗？”

“谁说不像了。”季佑道，“你道我为何才一眼，便把她记住了？”

“她长得确实不错。”

“她眼神也不错。”

季佐挑眉：“眼神？”

“你还记得前圣女吗？”季佑望着前方，眼神悠远，似在回忆。

“怎么不记得，意气风发的新任大统领，见到她就像狸奴见了老虎，尾巴都不知道往哪夹。”季佐嘲笑道，“我倒是一直好奇，她见到你那次，究竟与你说了什么，你这般如临大敌的。”

季佑神色平静中带着冷漠：“她说，你是什么。”

季佐愣了一下。

不是“谁”，是“什么”，这两者之间，可有天壤之别。

“她是何意？”

“我告诉她，我是新任的大统领，统帅五万西圣军，戍卫西疆。”

那时候季佑还有少年意气，这般回答分明就是在赌气。季佐理解他的心情，点了点头：“然后？”

“然后，她说，”季佑顿了顿，道，“你不该存在。”

季佐这下真的愣住了，他只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一直对前圣女敬谢不敏，既不像其他凡人那般追捧迷恋，亦不像所外士子那般口诛笔伐，却不料原来其中还有这个关结在。

“这是为何？你又为何从没和我说过？”

“她不觉得你不该存在，你便好好的当你的管事便是，”季佑道，“她既然觉得我不该存在，那我无论如何都得存在下去。”

季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那那次去扶棺……若是她……”

“若她死了，我也想确认一下，若她没死……”季佑没说下去，但兄弟连心，季佐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阿佑，”季佐叹气，“你瞒得我好苦。”

季佑却笑了一下，转而道：“所以，话便说回来了，你说我为何对卓司思念念不忘？”

季佐摇头：“你都说过你初见她时话都没说，总不会她其实也说你不该存在吧。”

“不，是她的眼神。”季佑垂眸道，“我也是后来才意识到……那次客栈中，她看我的眼神，与那女人在所中第一次看到我时，一模一样。”

季佐无言，他身为大管事，一直觉得前圣女对自己还不错，和颜悦色，如沐春风，虽然总让他有一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但那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他并没觉得哪里不妥。可从季佑的态度看，前圣女对他，分明完全是另一套态度。

“什么眼神？你倒是与我说说。”

季佑眼神冷清：“我也说不清，但回头想来，大概就如我们看树，看草，看鸡，看狗一般。”

“什么？”季佐失笑，“那是什么眼神？”

“或许这就是前圣女所谓的，你不该存在吧。”季佑冷声道。

季佐闻言，仔细回想了一番，脑中把卓司思的样子都过了一遍，仿佛有些认同，却更多的是疑惑。

他自然是想不到52741初见季佑之时还没进入状态，看什么都是原住民，是人是狗于她无异。

但等他与52741遇见时，52741早就已经混出了心得，进入了角色，若不是那时候对52741来说任务情况过于复杂，为了摸清形势不得不缩手缩脚，恐怕早就已经如现在的阿部猎芒一样，被她神经兮兮的本性整到自闭了。

季佐再次摇头：“或许我们说的不是一个人，也有可能她现在已经隐藏了本性，此事看来还是得从长计议。”

“很快了，”季佑道，“我不会让她回到元以臻身边的。”

季佐笑了下：“你这是为我的腿，还是为了你自己？”

“是我们，”季佑道，“本所的人都知道阿燎与我们一道长大，还发出那道态度暧昧的圣所令，总不会是在等阿燎决断，定是还有其他原因。”

“所以问题又绕回来了，”季佐无奈，“圣女当真会一个接一个来吗？”

“或许以前不会，但如果前圣女是被凡人所害，那便不好说了，”季佑道，“卓司思可能确实不是圣女，但肯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季佐低头看着自己隐藏在袍子下的假肢，神色冷漠：“一个突然出现的，懂天物，主动进宫，却又不是隐族的女人。”

“对，这不是圣女所为，又是什么？”

“不对，那她应该早就从阿燎那知道了你的动作，又为何不提醒小皇帝？”

季佑叹了口气：“这就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圣女不保皇，还是圣女？”

“若是她觉得是小皇帝谋害了前圣女……”

“却又为何还在他身边呆那么久，一起逃亡一起涉险，还不报仇？”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罢了，”还是季佐先放弃思考，“我现在已经是闲人一个，无欲无求了，你可还是西圣军的大统领，箭在弦上，先打下这天下，再料理那些个小事吧。”

他挥袍转身，漫步离开：“一个女人罢了，就算会点奇淫技巧，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季佑翘了翘嘴角，转头看到前方一片翻涌的红色，又想起了与卓司思初见时，她的一身红衣和她看过来的眼神，笑容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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