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季澜回到了房间里, 将自己那一身板正的衣裳换下，从床头边拿起了那身棕色小熊睡衣。
柔软的法兰绒贴在身上，似乎立刻就让他的一身疲惫都散去了。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见是段峥嵘打来了电话, 季澜直接接通了。
段峥嵘一贯的没什么寒暄，一上来就说了他想问的正事, “季澜, 麦子发微博说的人，是任处安吗？我把截图发你微信上了，你看一眼。”
季澜没应声, 打开了微信。
看了段峥嵘发过来的截图, 见是麦子在微博上夸奖了任处安，他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往上翘了一下，答：“是。”
听了季澜的回答，段峥嵘说话时的音调明显的上扬, 显示出了他的心情不错。
“啊，太好了，那我今晚赶快安排一下，明天下午带着《剧不能停》的人过去简单采访她，大概是十到十五分钟左右的问答, 出了采访提纲估计已经是后半夜了, 明天我会把采访提纲发给小宋，让小宋提前给处安, 准备一下问题。”
紧接着，话筒中传来了段峥嵘跟暗蓝宣传部的人对话的声音，声音不大，只能隐约地听见一点儿。
“这样, 处安的嗓子明天肯定还是哑着的，趁着她还没好利索，咱们这边加加班，先出一版采访提纲，我也去联系《剧不能停》的人，沟通好了之后我拉群咱们碰一下。”
“明天下午采访结束之后，你们先把采访稿子整理出来，找几个可以发散的点先准备着，等下个礼拜处安正式签约到咱么这边，咱们暗蓝的官博发布迎新海报公布消息的时候，我再让《剧不能停》他们把这期访谈发出，然后宣传部这边儿也配合着铺一波稿件和黄V蓝V的大号，公众号稿件也先约几个号看看有没有排期，各方面铺上来，然后再安排人引导一下，把处安采访时的声音和麦子导演的微博联系起来，看能不能冲一冲热搜。”
季澜沉默地听着电话那头段峥嵘有条有理地跟宣传部的负责人贾子茜沟通着。
他看中演技，但也知道宣传的重要性，不然好莱坞大片就不会花一两个亿美元进行电影的宣发了。
好的电影宣传不到位也不会取得太理想的成绩，好的演员也是这样。
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季澜只负责好的演技，而宣传、商务等内容，就全权放心地交给段峥嵘和其他公司的同事去处理。
大概沟通了三分钟的时间，段峥嵘终于离开了宣传组。
他来到公司无人的走廊，回过头来跟季澜说道：“最近我不在组里，你和你的恩人相处得怎么样？”
这种调侃的语调，让季澜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江佟朋友圈里的照片。
任处安穿着毛茸茸的小熊睡衣，在橘色的暖光下，手中握着剧本，神情专注，似乎其他一切事情都不能吸引她的注意。
双颊又开始有点儿发烫。
季澜的视线往下瞥了瞥，修长的手指不由得在自己的睡衣上轻轻摩擦了两下。
原来是神仙姐姐自己喜欢小熊睡衣，才会给他小时候也买小熊睡衣的啊。
走了两秒的神，他轻咳了一声，“相处得还好。”
季澜回答得冷冷清清，语调上都没有什么变化。
段峥嵘有点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季澜，你不会还跟之前一样，对你的恩人跟仇人一样冷着张脸，连话都不跟人家说一句吧？好歹也是恩人，对人家稍微好一点儿啊。”
季澜沉默了一下，才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他已经按照他觉得“好”的方法去做了，可似乎也不见神仙姐姐有多么开心啊。
一直没听到季澜的下文，段峥嵘抬手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
“没什么其他的事情，我就挂了啊？”
“招个助理。”季澜忽然补充道。
“嗯？”段峥嵘挑挑眉，“小宋是哪里惹到你，让你不满意了吗？”
“不是，给任处安招。”
季澜的话让段峥嵘诧异地推了推眼镜。
他站在公司的走廊里，仰着头望着空中的月亮，“这助理准备得够早的。”
任处安还都没签到公司呢，而且她现在就是个二十八线开外的小艺人。
现在就准备上助理，可不是够早的么。
季澜能明白段峥嵘话里的两层意思。
沉吟了片刻，他说道：“我看到由艺他们正在筹备新片子，你盯着点儿。”
由艺是一家专门拍摄投奖文艺片的制作公司，公司出品的电影大都会先走一遍国外的电影节，拿一波奖之后，再在国内院线上映，票房往往不会太高，但由于文艺片拍摄成本也不高，所以每部影片也都能保持着盈利的水平。
拿去投奖的片儿，质量哪儿能有太差的。
只要是由艺出品的电影，豆瓣评分基本都在7分以上，这么多年下来，只有一部片子低于7分，对于一家制作公司来说，能保持这样稳定的水准，已经是相当难得了。
业内的人都知道，由艺他们家筹备的影片都是奔着投奖去的，只要参与了由艺家片子的拍摄，就可以说是增加了一部7分以上的作品，所以就算片酬不高，也有不少在圈子里混出了一定名气的演员自降片酬去演戏，为了能拿些奖项，积累作品，抬高一点儿自己的level。
“哎，由艺他们家的戏，不太好上啊。”
段峥嵘当然也早就看到了组讯，知道由艺新片《三日》正在筹备，下个月中旬开机。
他“啧啧”两声，叹道：“我到时候先带处安去试镜，看看试镜情况。”
季澜垂下眼眸，“我看了故事梗概和人物小传，从这个片上了大银幕，起点可以。”
“岂止是起点可以。”
段峥嵘真是越发拿季澜那平静无波的声音感到无奈。
把由艺他们家的文艺片当大银幕首秀，那简直是起点太高了好吗？
……
楚以岚咖位不算小，大大小小的活动不少，拍戏的空挡里也少不了跑通告。
一天又是拍戏又是飞来飞去出活动的，两天睡眠时间不到三个小时。
结束了上午的拍摄时，他已经是筋疲力尽了。
明明很缺觉，可他竟然瞪着双眼，完全没有半点困意。
靠在椅背上，楚以岚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眼底就算扑了层粉，还是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出有青色的黑眼圈，显得整个人都有点儿憔悴。
他嘴里不停念叨着，“完了完了，现在都已经不知道困了，我为什么要放弃继承财产跑到这里来当演员啊。”
任处安刚跟楚以岚拍完对手戏，知道他精神状态不太好，也有点儿担心。
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小罐褪黑素，递给了楚以岚，“下午的戏份拍完就赶紧回去补觉吧，睡之前吃一粒褪黑素，能睡得可香了。”
“我们家安安去哪儿都带着，可管用了。”一旁的江佟补充了一句。
“那我就不客气了。”楚以岚接过了那小罐褪黑素。
江佟看着楚以岚，“之前看过你拍的一些戏，感觉你的演技在当红鲜肉里中等偏上，没想到见到现场会这么惊艳。”
被人夸了演技，楚以岚的尾巴都快翘起来了。
他喜滋滋地裂开了嘴，很是开心地一把拍了拍任处安的肩膀，道：“军官这个角色很隐忍，麦子导演跟我说，多观察处安的面部表情，学学那些微表情，表演就能细腻不少，这么看来，果然是这么回事！多亏了处安演技超高哈哈哈！”
任处安忽然被人拍了几下肩膀，又被楚以岚彩虹屁了一波，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推开了身边这个自来熟的家伙，“你别给我彩虹屁，这是捧杀我呢吧。”
楚以岚的咖位远在两人之上，却也没有一点儿架子，极其合群。
三个人混在一块儿，吵吵闹闹的，聊的不亦乐乎。
跟另一边季澜、周沫沫两人诡异安静的气氛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季澜忍不住瞥了好几眼任处安。
看到任处安脸上那灿烂的笑容，他的眉头忍不住蹙了起来。
神仙姐姐还没有对他这样笑过。
却在楚以岚和江佟两个人面前笑得这样开心。
让他感到心里酸酸涩涩的。
怅然若失。
小时候，神仙姐姐就是他的全世界。
长大了，他却只是神仙姐姐生命力毫无重量的那个人。
不是说好了会一直陪着他的么？
不是说让他等她的么？
为什么好不容易等到了神仙姐姐，却成了这个样子呢。
季澜的视线不住地往任处安他们那边瞥。
一旁的周沫沫挑起了几次话茬，他都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一声，没有接茬。
周沫沫被冷落了几次，终于不再说话了。
她顺着季澜的视线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任处安的笑脸。
淡金色的阳光下，任处安那张白净的小脸泛着光芒，灿烂的笑意简直要盖过天上的灿阳。
……
下午的时候，段峥嵘果然像是前天晚上和季澜说的一样，带着《剧不能停》的人来到了剧组探班。
段峥嵘身为暗蓝的金牌经纪人，是整个经纪人圈子里最是出圈的存在，圈里更是无人不晓。
来到剧组，一路上总有人跟他打招呼。
小宋已经按照段峥嵘的吩咐，把休息室稍微腾了出来，留下了一个可以架机器拍摄的空间。
段峥嵘他们到休息室的时候，任处安正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读剧本。
见到段峥嵘进来，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峥嵘哥。”
随后，冲着段峥嵘身后搬着机器设备的几位《剧不能停》的人点头示意，“你们好。”
段峥嵘点点头，“处安，上午给到的采访提纲你都已经看过了吧？”
“嗯，都看过了。”任处安的手无意识地抓了抓身下的椅子。
当了演员那么久了，她一直都是连剧方官博的艾特都收不到的人，更别提什么采访了。
这是她头一次碰到采访，心中紧张也是自然的。
段峥嵘镜片之后的双眼从上到下扫了一眼任处安，显然是看出来她有点儿紧绷。
他淡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放轻松些，采访提纲都看过就好，快问快答虽然不会提前给我们看，但肯定不会有太为难的问题。”
任处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她应道：“嗯嗯，我会放松的。”
“呵。”段峥嵘不由得笑出了声。
任处安这鼓着腮帮子给自己打气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了。
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孩，亏他之前还觉得任处安看起来挺成熟的。
他他摆了摆手，“算了，我看我在这儿会让你更紧张，还是小宋留下来陪着你吧，我先出去了。”
段峥嵘没说错，他的存在确实会让任处安更紧张。
知道段峥嵘是业内最厉害的经纪人之一，自然也就明白，段峥嵘以前带过无数站在艺人金字塔顶端的人，甚至暗蓝的两位当家花旦都是段峥嵘带出来的。
多么厉害的艺人，段峥嵘都深刻接触过，她当然会害怕在段峥嵘面前漏了怯。
段峥嵘离开了休息室之后，便去见了正在拍戏的季澜。
看完了季澜跟楚以岚两个人之间的整段对手戏，段峥嵘嘴里“啧”了一声，走向了来到一旁休息季澜，“几天不见，你怎么忽然对楚以岚有了点儿情绪似的？”
季澜扫了一眼段峥嵘，“我们的角色对立。”
“那就是公报私仇。”
段峥嵘摸着下巴说道，然后在季澜的注视下轻声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对演技要求很高，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但刚刚麦子说卡之后，你瞥他那一眼，眼神也够是吓人的，别吓坏了你的小迷弟。”
那么明显么。
季澜默了一下，他只是，想来想去之后，还是对楚以岚很不爽。
他之前想要牵神仙姐姐的手都被神仙姐姐拒绝了，可楚以岚这个家伙，竟然用手去搭神仙姐姐的肩膀。
神仙姐姐还对他笑，却不对自己笑。
微不可察地撇了下唇，季澜对段峥嵘开口道：“之前那个节目，你帮我接了吧。”
……
明明都还没有正式签约暗蓝，可不管是《剧不能停》的采访，还是《NEW-STARE》的电子刊杂志，段峥嵘竟然都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
跟她在之前公司所受到的待遇完全不一样。
《NEW-STARE》是华国一个专门做“新人”的电子刊团队。
团队选人眼光很是精明，创刊两年多以来，不说每一个，大部分能被《NEW-STARE》选中成为封面的艺人，不一定是爆红，但也基本都能在各自的领域小飞一把。
所以任处安在看到了段峥嵘发来的通告时，忍不住小小地惊讶。
从一个整部剧剧情加一起只有不足半小时的小角色，一下成为《NEW-STARE》电子刊的封面人物，可真是个不小的跳跃。
如果不是她签在了暗蓝，如果她的经纪人不是段峥嵘，恐怕无论如何都成不了。
但这同时也意味着，无论是暗蓝还是段峥嵘，都为她投入了血本。
如果这样多的资源都捧不起来她，那她可还真是拉着暗蓝一起颜面尽失。
肯定会有人写文章、写公号，说暗蓝逐渐走下坡路，新生力量青黄不接，好不容易签约了一个新人演员，却在众人瞩目下叫人平白瞧了笑话。
从剧组请了半天的假，任处安跟着段峥嵘一起飞去了魔都拍摄杂志。
任处安的表现力是没挑的，也很会找镜头，一张白净的脸蛋几乎是360°无死角。
尽管从来没有拍摄过什么大片，却也能很好得配合摄影师将这次摄影的主题“缤纷”表现出来。
如今已经是二月了，预计的发刊时间在开春之后。
正是整个世界开始焕然生机的时候。
不管是服装还是道具，皆是五彩缤纷的颜色，然而却没有什么能掩盖掉从任处安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活力感，似是万物开始换发出无限生命力。
她笑起来的时候，暖色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像是有阳光在脸上流动。
摄影师见任处安的表现力很好，能够完美地贴合这次的主题，拍摄又十分配合，不由得也兴奋了起来，进入了一种亢奋的状态，不停地跟任处安进行交流，甚至是有新的想法和点子从脑海中不停冒出来。
拍摄完毕之后，摄影师脸上既是感慨又是满意。
他从从口袋里拿出了包烟，跟段峥嵘念叨着，“小任在镜头前的感觉太好了，本来我都做好了跟一个找不准感觉的小新人大战几百个回合的心理准备了。”
段峥嵘笑了，自我调侃了一句，“我带过来的人你们还不放心，看来是近几年我的名声大不如从前了。”
任处安在摄影助理的帮助下，换好了自己的衣服。
从换衣间里出来之后见到段峥嵘正跟摄影师聊着天，就没有立刻凑上去。
她下了楼梯，来到了独栋小楼的门口。
冷意扑面而来，她裹着羽绒服，毫无形象地蹲了下去。
看着已经亮起了灯的园区，她往双手手心哈了哈气。
白色的雾气消散在空中。
中午做飞机从剧组飞到魔都这边来，只在飞机上稍微吃了点东西，就一直忙到了现在，几乎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一会儿收工之后，还要匆匆飞回剧组。
她实在是累得有点儿犯困，这才跑到外面来给自己清醒清醒。
正恍恍惚惚地放空着自己，忽的，似乎瞧见了一张有点儿熟悉的脸。
任处安马上回过了神，清醒了过来。
在看清了灯光下那人的瞬间，她“刷”的扭过了头，双手也捂住了自己的脸。
心里忍不住骂街。
大概真是命里犯怵，怎么到哪儿都能碰到他们！
任处安的反应速度已经不算慢了，可还是叫人看见了她的脸。
“处安姐，好久不见了！”
来人由远及近，很快就来到了任处安的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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