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如果可以的话, 宁融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卫错。
少年身姿修长,一双星眸熠熠生辉,眼尾自然上挑, 轻扬的唇角里露出一粒雪白尖利的小虎牙, 像是某种猫科动物一般。
任谁看, 这都是一个长相过分精致, 内里人畜无害的少年。
见宁融没有理他, 他便迈着轻松的步子又往前进了一步。
“哥哥,你有没有想我?”
卫错的声音清越, 带着一股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特殊质感。
想你?
宁融忍不住笑了, 可那紧紧攥紧的指尖几乎要嵌进掌心里。
他几乎是强忍着, 才能无波无澜地说出一句话。
“你为什么在这儿?”
卫错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宁融,清澈的双眸此时像是被染了一层薄薄的雾一般。
他压低了自己的声线, 语气里甚至染了几分可怜。
“太想哥哥了, 就来了。”
如果放在五年前, 宁融或许还会被卫错这副样子骗过去。
可是现在,他只想冷笑。
宁融挺直着脊背, 他觉得此时如果把他的内心比作成一个容器,那么卫错的出现就像是往这容器里装满了混合了剧毒的冷水。而眼前人不止要问他甜不甜, 还要问他冷不冷?
宁融木着脸,一言不发地便想从卫错那里越过去。
而卫错显然并没有这么让他轻易通过。
卫错伸出了一条胳膊挡在宁融面前, 今日参与宫宴, 眼前的少年身着上等云锦编织的织金锦袍,袖口绣着一只展翅的白鹤, 玉冠束发,衬得眉眼更加鲜亮。
明明是一个杀人魔头,却酷爱穿白衣。
宁融轻扯了一下嘴角:“让开。”
“不让。”卫错得寸进尺的想握住宁融的手, 却被后者机敏的躲开,见宁融一脸警惕的样子,卫错笑得更开心了。
“哥哥,跟我回楚国吧。”
卫错再次将声音柔和了几分,可是那语气中全然没有一点商量的意思。
“和你回楚国?”宁融嗤了一下,“回去让你杀我吗?”
卫错像是被这句话激到了一般,他眨了一下眼,脸上满是委屈和手上,声音也越发的轻:“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害你。”
宁融的嘴角也不受控制的往下瞥了两下。
他养了卫错五年,五年前他被找回楚国皇宫的时候,卫错才十岁,当时的卫错孤僻瘦弱,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刺,将自己困在一个小小的世界里,任谁都能欺负他。
后来他才知道,卫错的生母死在了他出生的那一天。
宫里都在传,卫错的命太硬,才克死了自己的母妃。
没有宫人想去伺候这位小皇子,没有妃子愿意收养这个小皇子。
如果不是别人逼着,他甚至可以三天都不说一句话。
宁融第一次见到卫错的时候,十一岁的孩子住在宫里最偏僻的宫殿,在泥地里堆着泥巴,连宫女太监都能欺负他,他吃的饭里面伴着沙子也不知道吐出来。
于是宁融就心软了。
心软着照顾了他五年。
如果不是几个月前的偶然撞破,宁融怕是至今也不知道,自己养了五年的弟弟,一个只会朝他腼腆笑,会稚拙地给他刻木雕的少年,是一个多么让人闻风丧胆的刽子手。
那天天气极好,七岁的小郡主进宫玩,宁融被楚帝叫走,所以让卫错陪着小郡主。
小郡主对宁融印象极好,不过是七岁大的孩子,却格外懂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十分可爱。
楚帝只找他说了几句话便让他回了宫。
于是宁融也就看到了让他一生都难以忘却的一幕。
殿内血流成河,几个宫人均尸首分离,尸块散落在殿内,血腥气冲天。
而不过七岁大的小郡主,正被卫错掐着脖子提在了半空中,宁融赶来时她已经没了生息,双目被剜下,脸上是混合不清的血迹,手里攥着的木雕咕噜咕噜滚到了地上。
而他双手沾满鲜血的弟弟则回眸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是宁融从未见过的开心。
“哥哥,你怎么回来了?”那恶魔冲他如是说。
尽管卫错拼命掩饰,但是那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愉悦却丝毫骗不了人。
宁融从来没有见过卫错有这么开心过。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所认识的卫错,不过是卫错戴的千万张面具中的一张,而真实的卫错,是以杀人为乐的恶魔,是楚帝最器重的儿子。
楚帝自然知道了这件事。
可是小郡主最后对外宣称的死法却是在宫里游玩时一不小心踩空,掉入了莲花池中。
宫廷侍卫打捞了三天三夜,最后才打捞出小郡主面目全非的尸体。
从始至终,小郡主都没有见过八殿下一面。
.
“哥哥,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
卫错蹙起眉头,眼里盛满了委屈。
这话说的还真是无懈可击。
宁融嘲讽的想,在一起生活了五年,卫错确实一次都没有伤害过他。
然后背着他不断地伤害着别人。
宁融一言不发。
两名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默不作声地守在了宁融的身旁。
卫错显然没有什么自觉,他把宁融的沉默当成了默认,张开手指便想碰宁融的肩膀。
宁融这次依旧没有让他得逞,他狠狠拍了一下卫错的手,带着两名宫人头也不回地便疾步穿过这条小径,前往明昭宫赴宴。
而被宁融狠狠扇了一下手面的卫错显然愣怔了一下,而后就跟怀念什么一般,张开自己的手指感受着那还有热的触感。
直到这里只剩下卫错一个人,竹林中才传来一阵轻轻的窸窣声,紫衣男人掀开竹叶朝卫错走了过来,一枚紫玉耳环闪烁着莹润的光。
“看来人家好像并不想搭理你啊?”韩九离的声音十分散漫。
卫错轻触指尖,目光如刀锋般落在了韩九离的身上。
他轻嗤一声,语气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不折不扣的透着冷:“韩九离,你算什么东西,敢对本殿指手画脚?”
“臣不敢。”韩九离颔首道。
“记好你的身份,”卫错冷冷看着他,“如若不是父皇保你,就凭你一个杂种,也配跟本殿说话。”
说完后,少年便拂袖而去,雪白锦靴赫然踩在了宁融走过的路上。
直到卫错远去,韩九离这才抬起眸子,紫玉耳环闪过一丝流光,夜风将他的话渐渐吹散。
“可是臣觉得,臣与殿下可是一类人呢。”
.
走到明昭宫时,宁融的心情已经平复的差不多了。
明昭宫灯火通明,谢既白自登基后就重修了这昭国皇宫的大多布置,唯有明昭宫依旧保持了原样。
寸寸琉璃瓦,遍地白玉砖,明昭宫自建设以来便用于皇室宴请宾客,一步一景,十步一亭,殿内摆设无一不是绝世孤品,侍候的宫人也都是大内四品高手,殿外禁军贵胄银枪,肃然而立,无不尽显大昭底蕴。
满座宾客尽在前殿等候,宁融第一次来这里,实在分不清东西南北,只能跟着两名宫人走。
而他不知道的是,两名宫人并没有将他带到前殿,而后陛下所在的偏殿中。
按理说宾客应该不少,可宁融越走人就越少,到最后,瑰丽的大殿内几乎不剩下什么人。
而他还没来得及发问,肩膀就被人从身后揽了过去。
宁融条件反射似的往后转过身,正对上一双有些埋怨的凤眸。
谢既白绞起宁融的长发,语气中有一丝幽怨:“怎么现在才来?”
“路上耽搁了一会儿。”
宁融不想把自己的那些破事告诉谢既白,说不定还会让对方担心,今天怎么也是谢既白的另一个生日,他更希望谢既白能快快乐乐的度过今天。
谢既白显然也没想什么,他显然心情不错,淡道:“待会儿宫宴结束,陪朕去见一个人。”
“见人?”虽然不知道谢既白要见的是谁,宁融还是下意识点了点头,“好。”
“需要出宫吗?”宁融问道。
“不需要。”一身玄冕的谢既白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分外贵气逼人,他轻笑道:“他就在宫里,见到他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好。”
宁融正说着话,谢既白骨节分明的大手却包住了他的手,还轻轻皱眉评价道:“融融的手怎么这么冷?”
宁融当然不可能说是因为见到了卫错给气的。
他挠了挠头:“可能是晚上比较冷吧,臣没事的。”
谢既白双手搓了搓宁融的手,低眉温柔道:“待会让常德给你拿个手炉暖暖手。”
宁融愣怔了一下,而后才迟迟的点了下头。
而谢既白就这么牵着他的手,就准备前往正厅参加宫宴。
后知后觉的宁融这才抽开了手,发挥了一个臣子的本能对谢既白道:“陛下,还是臣先去吧,陛下贵为天子,臣岂能与陛下一起入场。”
谢既白不着痕迹地咬牙道:“那朕该与谁一起入场?”
宁融想也没想的回道:“当然是与皇……”
说到一半才想起来谢既白的后宫可是光秃秃啥也没有。
宁融迅速转变话头:“陛下是九五之尊,自然是单独出场才最为合适。”
说完后便想脚底抹油先走一步,却被身后那身着玄冕的帝王不轻不重拎住了后衣领。
谢既白忍笑道:“嗯,你的位置上朕命人放了三颗甜果,别走错了。”
那低沉磁性的嗓音说得他耳朵都有些痒,谢既白一松手,宁融立马迈着步子走了出去,只是好像踩在棉花上一般,脚步有些麻麻的。
宁融揉了揉耳朵,原本就泛红的耳尖被他揉的更红了。
老贴着他耳朵说话,也太痒了。
宁融一边走一边用两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而谢既白看着宁融这副表现,终于忍不住笑了。
与此同时,前殿的文武百官与各国使臣也陆续进场。
宁融随着潮水一般人一起入场,尽量让自己不显眼起来。
与此同时,他不断搜刮着桌上有三颗甜果的位置,结果显然非常好找,那三颗糖果被一只玉碟盛着,正放在谢既白右手边的位置上。
主位赫然是九五之尊才配坐,而谢既白左手边的位置上则坐着昭国的丞相,右手边本应坐着昭国的首辅,而今则被三颗甜果给预定了。
三颗鲜红的甜果十分诱人,就这么摆在那价值不菲的檀木桌上,令过往群臣无不纷纷侧目。
宁融左看看右看看,只恨自己不能刨个地洞现在就钻进去。
明昭宫显然不设多余的酒席,在转头就走和顶住别人的视线大胆往前迈的选择上,宁融磨着牙坐在了那离陛下最近的位子上,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伸出袖子挡住了脸,解恨似的嗷呜就吞了一颗甜果。
群臣显然没想到一个楚国质子居然敢坐在那个位置,但谁也没率先开口找这个茬,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藏住了眼里的疑惑,暗暗挤眉弄眼了一番。
唯有知道内情的几位老臣,颤抖着手想以酒压惊,可伸出的手还没碰到酒壶就缩了回来,陛下还未入场,他们岂敢先动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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