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于是又把湿答答的衬衫穿上，布料黏在皮肤上，他喘不过气来。

她进屋，从柜子里翻出一件T恤，出来递给他。他接过，拿在手里看了看，走去卫生间换。

一切的动作都在无声中进行。

他换好衣服，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孔，像十八岁那年，心血来潮想要好好地看清自己，手抵着玻璃镜子，倾尽全力地望进去，看着自己。

可怜虫一样的自己。

然后一低头，就看见了穿在身上的那件T恤，肩膀朽出了几个破洞，来自宋勇的T恤。

外卖到了，她跟他对坐而食，互不说话。她真的饿了，吃得又香又甜，他没吃几口就饱了，看着她，他了解这个姑娘，她越是平静，隐藏在她平静之下的斗争就更加激烈。她要喂饱自己，她在储存体力，跟他打一场最为艰难的斗争。

他该怎么办呢？

他的手指摸到了那件T恤上的破洞，在心里问上帝：我会不会遭到报应？

什么报应比从此错失罗一更加惨烈无比。

他很慢很慢地、一字一句地说：“明年2月份，你哥哥宋勇就可以出来了吧。”

罗一猛然抬起头，面条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轮廓，他看不清她的眼睛，他宁肯自己看不清：“嫁给我，我就放过他，我能让他安然待到明年2月份，不发生一点意外。”

她看着他。

许许多多形容绝望的词语涌到他脑袋里去，英文的，中文的，法语的。

她说：“李栗，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在逼我，为什么要让我遇到你？”最后一个为什么她几乎歇斯底里，两颗滚圆的泪珠沁出她眼眶。

他不要看到她哭，站起来，隔着桌子自欺欺人地展臂将她抱住，侧过头，烙下小小的吻在她鬓发上，安慰着她。

“因为上帝看到我们，太孤独了。”

第十三章

熬完山头不知霜雪的春夏

[1]

时光在两侧无声流逝，熟悉的景物重新回到眼前。

他在公寓的浴缸里泡澡，水温有趋向冰冷的态势，他站起来，回归的重力让他有一瞬间感到疲倦，仿佛没有休息好，他披上雪白的浴袍出去。

二楼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漆黑一片，她已经睡下。

这些天他去看她，总在她睡着以后，面冲墙里，每一次留给他的，都只是背影。

他曾经一直很想要一个孩子，非常地想。

有卷卷的头发，肉乎乎的关节和莲藕似的手臂，径自扑到他膝盖，叫他爸爸。

最重要的是，要像她。

他猛地一摇头，将这荒诞的想法驱逐出脑海。确定自己清醒后，他轻轻关上房门，转身下楼，去一楼客房换了衣服，然后开车出去。

她听到了引擎声，翻了个身，睁开眼睛，望向上方无边黑暗，却再也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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