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兮枝没见过如此景象, 还想要再多看两眼,谢君知的一只手却已经绕过她的脖颈,再捂住她的眼睛:“别看。”
但他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虞兮枝还是从他的手指缝隙里看到了血。
妖族的血是绿色的。
所以在那吸食了巨大妖族身上白雾的小妖被身后一拥而上的其他妖族撕裂蚕食的时候,有小小的一朵绿色烟花炸开开了半空中。
橘二耳尖上的灵火终于熄灭, 恰好抬头看到了谢君知捂虞兮枝眼睛的这一幕,不由得翻了个大白眼, 心道至于吗,也不是没杀过妖,当初在秘境杀蛇妖和大蜘蛛的时候, 什么残忍的样子没见过, 这个场面也还要捂个眼睛?
可恶的小情侣!哼!
许是感受到了虞兮枝缓慢地眨眼时,扫在自己手指上睫毛的迟疑和惊讶,谢君知于是明白, 虞兮枝到底还是看到了,苦笑一声, 再放下了手,不由得觉得自己到底有些多此一举。
虞兮枝却抬手握住了他的手, 再放在了自己眼睛上, 语气诚恳道:“其实, 也还是挺可怕的。”
结果说完以后,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
谢君知有些无奈,却也跟着她笑出了声。
橘二默默移开眼睛,有点想要从虞兮枝怀里跳出来, 却又嫌弃此刻地上的许多水渍会弄湿它的毛毛,只能继续忍气吞声。
“谢卧青曾经告诉我, 这样的雨,每日都会降下好几次,到了雨季,甚至会连日不停歇。没有修为的妖族只能躲藏在避水洞中,无法去觅食,也无法真正生存。”既然不必捂眼睛,谢君知转手牵住虞兮枝,再向高空微微一弹指,在两人头顶撑开一片无形无色的伞,将那簌簌而下的妖灵雨隔绝在外:“所以只要能抓住任何一点机会,妖族都会想尽办法让灵气入体,比如这种蚕食。”
吞噬从来都是妖族最有效的修为增长方式。
譬如那小妖吞噬白雾,譬如其他妖族吞噬那小妖,再譬如……下一刻,那本端坐于避水洞口的庞大身躯一跃而起,将方才吞噬了小妖、正在努力感知天地灵气的妖族撕碎,再塞入口中。
妖族与人间界从来都不同。
便是不入避水洞中,也可以看到其中的逼仄难忍,而如此行走于雨中之时,竟然也随处可见这样厮打扭杀在一起的妖族。
所有妖族都在争,争一个能够修行的机会,争一个让自己足够强大,再跃入头顶那片海,向着人间界而去的机会。
据说那里不会有这样腐蚀肌肤的雨存在,不用躲入避水洞,人类修士虽然与妖族敌对,却也总有与之一搏的办法,只要到了那边,便是到了一个真正的新世界。
那是所有妖族的梦。
长街落雨,如此破落血腥的画面四处都是,这样一路行走,雨终于停下,却也没有任何阳光散落,从海面折射的光终究是阴沉的,便如同这整个妖域一般。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曾经来过这里吗?”虞兮枝突然问道。
谢君知脚步不停:“有。”
虞兮枝似有所觉道:“是想要改变这一切的……那两个人吗?”
“是的。”谢君知颔首:“在他们成妖之前,他们便曾经来过此处。又或者说,本就只有谢家人可以真正如此深入妖域,否则便是修士,也难以长时间在这样的妖灵雨和妖灵气中自保。”
这世上只有谢家的血可以将妖灵气与灵气自由转换,所以谢君知才能如此信步闲庭地走在这里,而喝了谢君知无数碗血的虞兮枝,也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
谢家人既然已经全部都已经陨落,那么虞兮枝与谢君知,便是此时此刻的人间界中,最后能够来到此处的人。
虞兮枝不由得握紧了谢君知的手,再仰头看了他一眼。
谢君知已经褪去了许多初见时的少年气,下颚的线条变得更加干脆利索,有风吹起他的黑发,他的眼神依然有些恹恹,却难掩身上的意气风发,他很快就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垂眼看向她:“怎么了?”
虞兮枝摇摇头:“没什么,只是……”
谢君知耐心看着她,少女看他的眼神很专注,也很认真:“谢君知,所以你来这里,除了因为这是谢卧青的遗愿之外,你其实也想改变这一切,对吗?”
谢君知微微笑起来,没有否认:“最主要的是,除了我,还有谁能来呢?”
除了他,没有人可以做这件事。
所以他来做。
虞兮枝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可你依然可以不来。”
天道或许对妖族确实不公平,谢卧青这位妖皇确实在谢君知体内封印了这么久,小妖皇橘二也确实陪伴了谢君知这么多年。
可那又如何呢?
在所有这一切之前,谢君知也只是谢君知。
妖族与他何干?谢卧青的封印既然已经解开,也与他何干?至于橘二……出了昆吾山宗,它自可逍遥游,又与他何干?
“是啊,我可以不来。”谢君知似是感慨,又似是自嘲般道:“可我既然知道,就总要来看看。”
他只说看看,可来都来了,又哪里只是“看看”这么简单。
虞兮枝有些感慨,她看着谢君知的双眼,那双眼分明并没有多少对这个世界的热爱,这个世界从他睁眼起,便始终予他以痛,她早就理解了为何谢君知能成为她记忆中原著的反派。
可他却没有那么做。
无论是因为她,因为千崖峰,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所认识,所爱着的那个谢君知,从来都是这样。
他或许不喜欢这个世界,或许对自己身上所承担的这一切都无比厌恶,所以才算了这二十余年,用来挣脱身上的诸般枷锁。
可他从来都不会逃避。
他有太多种选择,但他从来都选择了直面。
便如同此刻,既然只有他能来,他便知这份责任从来都理应他来承担,这份不公也或许理应由他来拔剑相问。
他的外表或许从来都有层层铠甲,但他的内心……始终都是温柔的,始终都是这样温热而柔软的。
他做事情,总有他自己的理由,虞兮枝相信,便是原著中,他真的想要毁天灭地时,也并非真的要毁灭什么,而是想要以这种方式去拯救,只是世人不理解他而已。
不过,世人理不理解,也不是很重要。
她理解他,她相信他,反正他说过,他的世人,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人。
所以,有她也就够了。
虞兮枝于是弯起唇角,再靠近谢君知一点,用脸蹭了蹭他的肩膀:“那我就和你一起看看。”
“你不是还有问题要问吗?”谢君知不明白她为什么看起来突然有些愉悦,却已经自然而然跟着她的愉悦而一并露出了笑意。
“是要问,有很多问题要问。”虞兮枝认真点头:“但我突然觉得,比起那些,还是和你一起更重要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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