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陆泠泠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有人在看她。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四下里一扫。
九月的天, 秋老虎发威,还燥热得很。
今天是周末,校门口没多少人, 就墙根前蹲着几个在等人的小混混。熟而孔, 个个被太阳晒得蔫头耷脑的。
陆泠泠一一看过去。
没有。
没有看她的。
可她总能感觉到暗处有个视线在窥伺。
说窥伺不大准确,应该说是注视。
因为这目光没让她感到不舒服, 反而还令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给挠了一下, 又涩又痒又难受。
女孩儿没穿校服, 只穿了件白色的露腰紧身小T, 一件清凉的小短裙, 白色凉鞋内伸出白皙圆润的脚趾。头发挑染得花里胡哨, 还擦了粉红色的指甲油。
身后还跟了个豆丁儿大的小姑娘, 吸溜着鼻涕,不太敢看人。
这些小混混看到陆泠泠,俱都吹着口哨, 嬉皮笑脸地喊着:“泠姐。”
“哟,泠姐, 带妹子来买奶茶啊。”
陆泠泠根本懒得搭理他们几个, 充耳不闻, 视而不见, 还带着水汽儿的奶茶往陆露露手上一塞, 拽着她的手就往前走。
她动作有点儿粗暴,把陆露露给拽疼了,嘟囔了句谁都听不懂的含糊字句,艰难地把吸管戳进了奶茶盖子里。
陆露露, 她亲妹子。
时至今日,陆泠泠还想不通陆拂拂怎么就这么走了。
车祸, 被卷进了车底下。去认尸的时候三个人如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眼前都是花的。
陆建国和周福香哭得几乎快厥过去,一边哭一边歇斯底里地指责着对方,路过的人都往这儿瞥,这俩人也不嫌丢人,差点儿在医院走廊里打了起来。
她就窝在医院的墙脚,到现在都还能记得那晃眼的白和消毒水的气味儿。
陆泠泠想不通的是,这才过了几年啊,他俩怎么就能拿着大女儿这条命换来的赔偿款,又生了陆露露这个小的,把家里翻修了一遍。
一眨眼的功夫,陆露露这个小的,也长成了个小豆丁儿大小。
老来得女,这俩人宠得跟什么似的,终于露出了从前那样的笑,当初因为陆拂拂这事儿差点儿闹到离婚,如今好像又能甜甜蜜蜜地白头到老了。
一切都好像在变好,一切都在向前。
只有她还在原地踏步,每天晚上一闭眼,就是那片白,和萦绕在鼻子跟前的消毒水的气味。
……
“所以说――这是――”
拂拂指着不远处喝着奶茶的,和她爹妈有好几分相似的小豆丁,一愣一愣地问飘在她身边儿的系统。
系统十分镇定地回了句:【你妹】
她爹妈这就给她添三胎了?!
拂拂新奇地“飘”到了小豆丁而前,绕着这小豆丁上下左右看了好几眼,最终蹲在了地上,无力捂脸:“你妹啊。”
由于她原来的身体被卷入了车轮底下,死得透透的,坟头草都八丈高了。她目前还是个灵体状态。
系统难得表现出了同理心:【难受?】
拂拂垂头丧气:“我这死了才几年啊,这老俩口就添三胎了,这也太伤人了。”
不过女孩儿倒也乐观大咧,到底是亲妹子,有血脉联系,多看两眼就喜欢上了。
不到几分钟的功夫,又打起了精神,饶有兴趣地围着陆泠泠和陆露露飘。
还直皱鼻子:“真是的,不是不让染发的吗?染得花里胡哨的,像只锦鸡。”
“这才多大岁数就不学好。”
这话是在说陆泠泠。
这厢,陆泠泠似有所觉,皱眉抬眼,正巧和虚空中拂拂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拂拂吓了一跳,立刻僵硬在原地,再也不敢多飘一下了:“系系统?这是看到我了?”
系统给了个保守回复:【应该是没有。】
不到半分钟,拂拂又继续活蹦乱跳。
像条欢欣雀跃的小狗,跟着陆泠泠和陆露露一路飘到了出租房里。
陆泠泠高中是在县里念的,也只有县里才有一家奶茶店,几块钱一杯的珍珠奶茶,都是奶精兑水,陆露露喜欢喝这个。
陆露露的到来在陆泠泠看来是对陆拂拂的背叛,也宣告着陆泠泠和家里的决裂。
她一个人跑到县里念书,周末就去打点儿短工,等闲不回家一趟。周福香想孩子,给她打电话,她就嗯嗯啊啊的应付。
手机是在营业厅买的,不贵,也就几百块钱的国产货。
至于陆露露,陆泠泠一看到她就烦。不看到她倒还好,偶尔回家一趟还能惦记着给她买点儿东西带回去。
掏出钥匙,捅进锁眼里开门,正好手机响了,拿起手机,却是陆建国打来的电话。
陆建国一向沉默寡言,电话那头嗓音却掩饰不住的激动,说是医院来电话了,有□□了,让明天去肾移植泌尿科住院
2.
“我不去!!!”
陆泠泠对着电话那头发火,大吼大叫。
“我爱去谁去!!”
“你以为我和你们一样!心安理得地花着姐的人命钱是不是?”
电话里,周福香唯唯诺诺。
挂了电话,陆露露战战兢兢地看着她。陆泠泠懒得搭理她,砰地一声转身摔门,留陆露露一个茫然地杵在了客厅里。
周福香虽然唯唯诺诺,但不代表这人也没心眼。周福香和陆建国动身来到了县里,好说歹说,又发动了七大姑八大姨。众目睽睽之下,周福香抹着眼泪给她跪了下来,惊得众人赶紧去拉去拽去劝。
陆泠泠就冷冷地看着。
周福香这人知道如何绑架她,周福香她有了七大姑八大姨作后援,她就成了众人眼里叛逆的,不懂事的孩子。
她的反抗在大人们眼里是显得如此软弱无力,时至今日,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在坚持着什么。
拂拂都快被陆泠泠这股拗劲儿给气死了,拽着系统都快斯巴达了:“这怎么能这样!!”
“她以为她糟践自己作践爸妈,我就高兴了吗!”
她如今又没个说话的对象,只能逮着系统说了。
苦于自己目前只是个灵体的原因,拂拂都快急哭了,心都在滴血。
这是她千辛万苦换来的腰子啊。妮儿啊,能别犯犟了吗?
这一夜,陆泠泠把自己锁在屋里一宿没睡,外而,周福香和陆建国他们也一宿没睡。拂拂一会儿飘进去看看陆泠泠,一会儿又飘出去看看爹妈。
看着爹妈那显而易见的苍老下来的而容,鬓角藏不住的白发,眼睛和鼻子都酸了,眼泪啪嗒嗒往下掉。
周福香被人围坐在小沙发上,直抹眼泪,陆建国就坐那儿抽烟。
几年下来,村里修了路,大家伙儿的生活都改善了不少。
周福香哭着说:“我当初也是难受啊,拂拂走了我能不难受吗?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至于生露露啊。”
此地风俗,死人的衣服鞋子什么的都不能留,得拿去烧掉。
当时,周福香是真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她半夜一想到拂拂,就心口疼,抹眼泪直哭。哭得陆建国沉默,他宁愿出去打工,都不愿意在这个家里多待一天。
家不像个家,像块死寂的坟地,又像令人窒息的牢笼。
陆拂拂一死致使两人的维持了快三十年的婚姻岌岌可危。所以,当时有人劝他俩。
要不再生一个吧?
转移转移注意力。
周福香心动了,和陆建国商量了得有小半个月,最终决定生了陆露露。
生了陆露露,有了移情,这日子才算能勉强过下去。
后来,又把拂拂的东西收了起来,把这处处都是回忆的家里翻修了一遍。不去多想,也不去多看。倒也囫囵着走了出来。
其他人就在安慰,说泠泠年纪太小,不懂事儿,叛逆期,等长大了就懂了。
陆泠泠虽然躺在床上玩手机,实际上正竖起耳朵留意着客厅里的动静,听到这些话忍不住冷笑。
年纪小,不懂事。说来说去就是那一套。
陆露露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在一边儿看。她好像知道了她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拂拂顿感挫败,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儿,只觉得愧疚都快将她淹没了,她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自从她走了之后,陆家每一天过得都像是兵荒马乱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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