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最后的愿望

登基大典前一天下午。

岳晨星前脚刚离开丞相府，岳巳茂就来了。

他穿着一身素白的绸衣，发髻垂下，坐在轮椅上显得清冷极了。

他没有进屋，而是在院子里一棵开满花苞的梨树下等着，看到胡加走近之后，他抬手示意碧鬟退下。

“嘉弟，别来无恙。”他眯起双眼，笑着和胡加打招呼。

自从上次三人一起去将军府探望宋燃枫之后，岳巳茂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之后岳晨星带兵出征，胡加日夜担心，自然也没有心思去拜访他。

胡加见他这几个月似乎清瘦了一些，又或许是这一身白衣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所以有了这样的错觉。

“二殿下特意找我有事？”胡加道。

岳巳茂看着胡加的脸，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温柔：“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

若是三年前的胡加，看到岳巳茂这样的眼神肯定浑然不觉其他，但是自从他和岳晨星在一起，对情事方面开了窍，也便能从别人的言行眼神中觉出点滋味来了。

看着岳巳茂的眼里的柔情，胡加顿时面上有些尴尬。

“哈哈，我有什么好看的。”胡加下意识挠了挠耳廓，却突然传来微微的刺痛感。

胡加一愣，想起岳晨星和他缠绵的时候最喜欢咬他的耳朵，虽然不会用力，但是咬得多了，皮层有些磨损。

胡加看了看岳巳茂，把领口的衣服拉低了一些，露出脖子上的吻痕，然后走到他身边，故意边摸着脖子边说：“入春了，天气也热了起来，走这么几步 ，脖子上都出汗了。”

胡加并不想让岳巳茂对自己产生什么不必要的情感，他尝过爱而不得的滋味，也明白单相思的苦楚。

岳巳茂对他好，但他不能回应他的好。

岳巳茂的视线在胡加的脖颈处流连了一会儿，分明是看到上面的痕迹，但是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淡淡道：“我要离开龙城了。”

“什么？离开龙城？”胡加的手僵在脖子上，“去哪里？”

岳巳茂把视线挪开，看着那一树白色的梨花：“去赵将军的故乡，为他守墓。”

胡加更加疑惑了：“赵飞虎将军？你为什么要给他守墓？”

岳巳茂重新看着胡加，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指了指自己身下的轮椅：“你知道这张陪伴了我二十年的轮椅是谁做的吗？”

胡加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看那张轮椅，做工非常精细，两个大大的轮子上面刻了些错落有致的花纹。可惜年龄太久，磨损严重，已经看不清楚那些花纹原来的模样。

“不是宫里的木匠做的吗？”胡加回答。

岳巳茂摇头，用手指的指腹摩挲这那些斑驳的花纹：“是赵将军给我做的，就在我断了腿之后。”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那些十分遥远的事情：“你也知道，我母亲是宫女出身。这原本也没什么，可坏就坏在她生得太漂亮。”

胡加看着岳巳茂的脸，可以想见他母亲的模样必定是个十足的美人。

岳巳茂：“在这个世界上，美貌并不是罪，可若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女人拥有了美貌，那便成了罪。有一次，宫里大宴，父皇喝醉了酒，寝宫里刚好轮到我母亲值班，父皇当晚就宠幸了她。尽管我母亲知道这不合礼制，可那是当今皇上，她怎么能反抗？后来，姬皇后知道了这件事，想用勾引皇上的罪名治她的罪，然而那时我母亲肚子里已经有了我，因此姬皇后也动她不得。”

胡加静静听他说着他母亲的故事，颇为感概。

这是多么身不由己的一个女人，明明不是她的错，却因为身份低微，便要承受这样不公平的谴责和命运。

岳巳茂继续道：“后来她生了我，被追封为贵人。可是宫里人都知道她的出身，所谓贵人的称号也不过是一块名存实亡的遮羞布而已。她时常告诉我，宫里人心险恶，让我处处提防，可是千防万防，她还是丢了性命，我也在那场人为制造的意外里摔断了双腿。那时，我刚过五岁的生日。我原本以为我就要这样一辈子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度过此生，吃穿都由不得自己。可是赵将军听说了我的事，却专门做了一张轮椅送给我，让我能从漆黑的屋子里出来，再一次沐浴到窗外明媚的阳光。后来，他为了逗我开心，三天两头就来宫里给我讲故事，偶尔还会推着我去宫外转转，去看桃花、梨花、海棠。他说他最喜欢梨花，因为梨花高洁纯白，不染杂质，他希望我长大之后也能做一个梨花一般的人。只是可惜，他没有看到我长大。”

岳巳茂摊开手掌，轻轻接住一朵飘摇而下的梨花花瓣。

那花瓣如雪一样洁白，带着淡淡梨花的清香，和岳巳茂身上的白衣融在了一起。

胡加静静看着，没有说话。

他心里头突然冒出了一个疑问，但是那个问题太残忍，他不忍心说出口。

岳巳茂乜眼看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垂着眼睛笑了笑：“你是不是想问我，我什么知道我父皇设计杀了赵将军？”

胡加见他看出了自己的想法，抿着嘴，看着他。

岳巳茂用一种平静得似乎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道：“我一直都知道。”

胡加预料到了这个答案，只是心里暂时无法接受：“……所以那天，你是故意带晨星去见虞夫人，好借虞夫人的口，告诉他真相，然后再借晨星的手，逼迫岳重阳退位？”

岳巳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算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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