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已然入金陵,未发花芽多风云。
捧茶对语赛兵戈,几人窥得内凶情。
骨透颅
常言都说多事之秋,南唐金陵则偏偏迎来个多事之春。但是有些人身在事中却茫然不知;有些人无可奈何被事锁缠;还有人虽然一旁观事,思路却是被虚像引导得越走越远。所以还没等到初春的第一场春雨落下,这里却像经历了几场盛夏才有的狂风暴雨。让知情的人不由得胆战心惊,让不知情的人莫名地心慌意乱。
十目佛爷蔡复庆死了,是被关在佝偻枷中不能动弹的裴盛杀死的,是被累饿双极刑折磨得奄奄一息、无力动弹的裴盛杀死的。
当韩熙载、李景遂等人赶到无极渊时,他们看到了一幕惨烈而诡异的场面。
蔡复庆仍然弯腰站在佝偻枷旁边,就像在聆听佝偻枷里的裴盛呢喃。但他真的死了,一根有着锐利顶端的臂骨从他右耳插入,从左耳中露出,刺穿了整个头颅。
刺穿头颅的臂骨是裴盛的。由于裴盛仍关在佝偻枷里,身体各部位依旧被佝偻枷支撑着。所以刺出的臂骨也将蔡复庆的尸体架住了,始终未曾倒下。
没有马上将裴盛放出佝偻枷是因为放出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蔡复庆在头颅被臂骨刺穿的刹那间下意识地反手一掌插在裴盛的肋下。弥陀手印垂死一击所蕴含的劲道是无法度量的,裴盛不仅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全呈辐射状绽裂开了,皮肉筋骨也同样呈辐射状绽裂开来。所以现在的裴盛也算是解脱了,他已经再也感觉不到累饿双刑带给自己的痛苦了。只是从口中不断涌出的黑紫血块让他觉得呼吸越来越艰难。
当时在无极渊中的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包括主刑的费全。事情发生时,卜福刚刚迈进无极渊的门槛,所以他也没有看到事情的经过。但是当仔细查看完蔡复庆死后的状态,看清了裴盛的手臂细节,再询问了事情发生前后所有的现象后,卜福下了一个让所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定论:“这是一次蓄意的刺杀!”
“从施刑的一开始你们就都疏忽了一点,这个受刑的刺客左手是断腕,没有手掌卡住前端。所以佝偻枷虽然能将手臂锁住,但他手臂前后动作的裕度还是很大的,这就给了他运力攻出的空间。然后这个刺客的断腕从表面看虽然圆秃,其实里面的臂骨却是尖锐的。并且这尖锐不是手腕被断时砍削造成的,而是之后磨削而成的。也就是说,刺客在被断腕之后有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练成以断腕中的臂骨给人致命一击的招数。所以臂骨端才会磨成了尖锐状,其力道才能穿透整个头颅。”卜福不愧为神眼,对细节的分析步步到位。
“刺客臂藏锐骨,身怀一招毙命的招数,并不能就此说明他是蓄意刺杀。”费全提出了异议,因为如果真是蓄意刺杀,那么他一连刑审多天都没有看出丝毫意图来,那对他的声名还是有很大打击的。
“这是你们的又一个疏忽。之前采用其他刑具刑法,受刑刺客都没能坚持那么久。但是用了更为狠辣的累刑、饿刑后,他反而捱受了更长时间,这说明他准备利用这次施刑达到刺杀目的。连累带饿超过极限很长时间,是因为这个过程可以让他身体中的水分和皮下油脂流失,肌体发生快速收缩。这样断腕的手臂连带臂中的锐骨从佝偻枷中攻杀而出的裕度才更大,距离也更长。刺杀发生前,受刑刺客出现过挣扎,那其实已经是在做手臂挣脱攻出的准备。他断腕的手臂肌肉本就坏死很多,在挣扎中不但可以利用流失的水分、油脂润滑佝偻枷的锁扣,而且还可以疏松皮肉,找到合适的位置和角度让臂中锐骨穿透皮肉、脱离皮肉,这样即便手臂攻出的距离不够,锐骨却可以攻出更长的距离。”
“可是他为何要刺杀蔡复庆?有什么意义。”顾子敬也觉得有说不通的地方。
卜福看了一眼李景遂说道:“可能因为他是可以看破一切刺杀局相的辨查高手吧。”
这话的意思大家一听就都明白了,刺杀蔡复庆,是为了下一步对齐王李景遂不利。也有人想得更多,刺杀李景遂,好像只有李弘冀心怀此目的。
“还是有些说不通,如果他是蓄意刺杀蔡复庆,那么凭着他臂藏锐骨、一招毙命的招数,之前有很多更加保险的机会可以实施刺杀,为何要等到被关进佝偻枷再出手?”费全还是不愿承认卜福的说法。
卜福回头看了下周围的顾子敬、李景遂等人,看样子对这个疑问的解释他是心存顾忌的。
“没事,直说,所有后果与你没有丝毫干系。”李景遂给了卜福一颗定心丸。
“对对,说吧,齐王、太子和几位大人都在这里,不用顾忌什么。”顾子敬也给卜福壮胆。
卜福强笑了一下,唇边髭须微微抖动:“这说明受刑刺客是在不久前才收到刺杀令的,甚至可能是在下手之前刚刚接到最终的刺杀令。”
这句话一说,无极渊中一阵骚动。如果卜福这话属实,那么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是向裴盛发出最终刺杀令的人。
在场的人中大部分是李景遂手下,这些人早就在无极渊中出入,而且这些天在无极渊中都待过很长时间,所以反而嫌疑不大。而今天早上来到无极渊的有很多是韩熙载、冯延巳、李弘冀带来的亲信,他们为了及时得到准确的刑审结果,所以都安排了自己的人盯着刑审现场。而如果说是刺杀之前刚刚得到最终刺杀令的话,当时跟着卜福和书童一起进来的只有吴王府的德总管。而且德总管是卜福和童儿要出竹月堂时,李弘冀突然间改变主意临时让他跟过来的。
虽然卜福这话说出了,虽然本该有什么人主动提出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扣下细查的建议,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齐王、太子以及两个重臣没有一个人顺着卜福的说法继续。因为他们都是聪明人里的聪明人,所以都不会把话头往那上面引。因为不管谁提出这个建议,也就得罪了其他所有的人,这相当于是摆明了对他们的不信任。再说了,他们几个谁都有手下人在现场,而眼下这种状况下谁都不敢保证自己手下百分百没有问题。所以最好还是马上离开这里,然后自己细查此次带来的手下。如果当着这么多外人查出来,自己也会被扯上关联。而且把手下交给别人去查,说不定莫名其妙就会扯上关联。
所以王爷、太子、两位重臣,以及鬼党顾子敬,嘴里都是敷衍着不明所以的哼哼哈哈。随即在哼哼哈哈中很快达成共识,刺客审讯之事到此终结,第二天早朝时一起向元宗详报前后经过。然后各自带着手下纷纷离开了秦淮雅筑。
也就在这个时候,佝偻枷中的裴盛终于被一口浓厚的血块堵住了呼吸,依旧被佝偻枷扭曲着的躯体逐渐僵硬。虽然他是个杀人之人,但已经在人间遭受到地狱般的折磨。不知道真正到了地狱之后,会不会不再让他如此受罪。
裴盛在离恨谷的隐号是“锐凿”,但并非所有人都知道这隐号的真正含义,只以为是他的“石破天惊”攻击力强,所向披靡。但其实裴盛的“锐凿”隐号是因为两点,一个是他断腕中藏有锐利臂骨,且练成了以锐利臂骨一击夺命的绝技。还有就是他曾经过专门的承刑训练,具有极强的意志力和忍耐力,就像专门凿击硬石的凿子。其实一个人可以将自己的断腕臂骨练成致命一招,并且在无数次练习中将臂骨磨得如凿子般尖利,那么此人天性中承受痛苦的能力就已经可想而知了。
但他这一次究竟充当的是个什么角色?身处怎样的一个刺局?他进入的刺局实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刺杀蔡复庆真的是为了下一步的刺齐王吗?又是谁在指挥他完成这一次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刺杀?这许多的疑问并非解不开的谜,除了死去的裴盛外应该还有一些人知道,问题是知道答案的那些人本身也是谜。
十目佛爷蔡复庆被一个关在佝偻枷里正在受刑的刺客杀死,这事情很快就在金陵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李景遂无极渊中都是严守府中内情不乱说、不外传的家丁、属下,还是免不了他们会在不经意的渠道将刑审细节流传出去,何况知道当时细节的还有李弘冀和其他几位大人的属下。
不过这一次李景遂也没有特别强调此事不能外传,不是忘记了,而是就要让一些人用不经意的渠道、很自然的方式将这情况流传出去。因为卜福说蔡复庆是被蓄意刺杀的,那么别人摆这样一个刺局肯定是有目的的。如果只是单纯为了报仇来杀蔡复庆,根本不需要这么费工夫,再一个无需做这么大的牺牲。而从最直接的推测来看,刺杀蔡复庆的目的应该是为了下一步对付自己。所以李景遂要将信息传出去,他一则想尽快看到主持此事或知道此事的人后续会有什么行动。再则这消息传播出去,其实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谁都知道了这件事情,那么某些想对自己下手的人就会有所顾忌了。
齐君元只用了一壶酒,便让酒馆中一个好酒但更爱夸夸其谈的酒客将裴盛刺杀蔡复庆的细节全说出来了。
听了这些细节后,齐君元并没有因为裴盛为自己刺齐王扫除障碍而高兴,也没有因为裴盛丧命无极渊而难过,不喜不悲的心境中再次疑云汹涌。
齐君元的思路是从烟重津开始的。因为之前和裴盛有关的一些疑问唐三娘已经解释了,他们两个接到乱明章前去往上德塬放迷烟夺皮卷,但是失利之后一直都跟随齐君元同行,即便在东贤庄脱险后分道而行,本该追赶上德塬的族人的唐三娘、裴盛还是转而赶到呼壶里。这所有原来无法解释的现象都是因为他们两个在上德塬之后接到了秦笙笙传递的“一叶秋”,让他们两个始终跟随秦笙笙,听命于秦笙笙。
齐君元依旧记得,烟重津刺局之前,裴盛和唐三娘的态度都是很不在意的。这也是正确的,因为当时有秦笙笙在,他们两个所有的行动都听命于秦笙笙,所以自己不必费心劳神。
但是烟重津刺局中,裴盛出现了异常表现,并没有按照齐君元预先设定好的步骤和时间出击。而现在再回过头来细想想,秦笙笙当时表现的异常更多,并不只是将齐君元一个人带入对方重重包围的绝壁处,然后将他扔下自己挂鸟飞走。如果说扔下,其实在更早的时候秦笙笙已经将裴盛当弃肢给扔了,只不过这是一个下了药料、还有用处的弃肢。
烟重津裴盛被围,其实更早突围机会更大,但他始终都未动,好像是在等什么指令。而当齐君元刚刚将卜福等人吓住,秦笙笙却突然高喊“天要黑了,雾气浓了!锐凿,快动手!”这句话不仅暴露了齐君元的真实底子,同时也是在向裴盛发出行动的指令。
综合种种现象可知,裴盛当时的被擒是故意的。他是一颗棋子,一颗被秦笙笙以很奇怪的方式布设下的棋子。不,或许秦笙笙自己也只是一颗棋子,布设裴盛是秦笙笙在代为操作别人的意图而已。
但是齐君元怎么都无法想透,这是怎样的一个局,又是谁布下的一个局。对于裴盛这颗棋子的布设,那是在用其生命入局。最终不管意图能否实现,裴盛存活的机会都不大,因为他是皇家、官家最为忌讳的刺客。
再一个无法想透的是裴盛故意被擒又有什么意义,身陷囹圄、没了“石破天惊”的裴盛又能做些什么。虽然臂藏锐骨,但是一个危险的刑犯是很难有机会近距离接近到什么重要人物的,所能杀的也就只有参与刑审的一些与他有直接接触的官差,比如说蔡复庆。
难道是离恨谷中早就有高人预料到刺杀齐王会遇到蔡复庆这个最大的阻力,所以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安排好裴盛舍身布局刺杀十目佛爷?可是很早之前谁又能预知蔡复庆会审讯裴盛,谁又能预知他们会运用佝偻枷让裴盛得以借用?所以裴盛故意被擒最初的意图绝不会是这个,而是因为局势变化而临时调整了指令。给裴盛发出新指令的人当时肯定就在裴盛旁边,这应该是一个可以多次出入秦淮雅筑和无极渊的人,他会是谁呢?
虽然很多事情齐君元百思不得其解,但裴盛杀死蔡复庆对于刺齐王而言终归是件好事。而且裴盛舍命刺杀蔡复庆的事情还提醒了齐君元,离恨谷的刺客就算死了,都会留下一些很宝贵的东西和信息。于是告别那个爱说话的酒鬼之后,他没有马上回长干寺,而是先去秦淮雅筑的周边转了一圈,特别是出口周围的官街民巷,以及不远处的大小石坝。
震魂桥北边过了东关铁闸有大小石坝,大石坝是在秦淮河主河道上,小石坝是在南北的支流上。这两个坝都是秦淮河蓄水防汛用的,平时落闸蓄水满足金陵城中百姓用水的需要,到了汛期,开闸排涝,以免金陵被淹。
这周围转完之后,他再次来到六指设局刺杀齐王的三角地。齐君元在这个地方待了很久,因为他心中有些细节需要六指留下的痕迹来加以印证。直到天色昏暗再也看不清周围的东西时,他才面无表情地离开三角地。
定弃肢
回到长干寺后,齐君元决定先和“套圈”汤吉聊一下。其实有很多事情他早就可以和汤吉有深度地交流一下的,但是齐君元并没有急着这么做。因为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利用到汤吉什么,所以还是不谈的好。
现在自己有了计划,而身边这几个人里只有汤吉技承天谋殿,所以和他交流一下也许可以考虑得更加周全。另外“套圈”还是除齐君元以外唯一一个和齐王手下的高手过过招儿的人,齐君元应付不了的番羊就是被他逼逃的。蔡复庆虽然死了,但齐王身边的高手仍然很多,其中那个番羊就是个非常棘手的人物。他能敏锐地感觉到无形的杀意,确定心怀杀意的刺客,所以对自己下一步设计的刺局可能会是个很大的威胁。
齐君元和汤吉交谈时并没有刻意避开其他人,他们两个就盘坐在大佛殿的中央。宽敞空荡的大殿中,其他人包括偶尔进出的僧人都可以看到他们俩,而他俩也可以看到其他人。这有一个好处,谁都别想偷听他们说话。这还有一个好处,虽然别人听不见或听不清他们两个说的具体内容,但依旧可以显得他们两个很坦然。
“从最近我们打听到的信息可确定,齐王手下番羊不仅擅长操控银皮子的妖术,而且能感觉到附近心怀杀意的人。但是那天小巷外的河边,我与番羊对战时,为何他没有感觉到你的出现?”这个问题齐君元其实早就想问了。
“或许他在全神贯注对付你,一心不能二用,所以没有发现我的存在。也或许是因为我当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想拿住他帮你脱困,并没有存杀他的念头。”
“我明明看到你的龟背锁狐扣锁住了他,可他又是如何逃脱的?”这也是一个齐君元早就想问的问题。
“那番羊不仅会操控银皮子,而且还能在电闪间如鬼影移形般让银皮子上身。我撒出龟背锁狐扣的刹那,他竟然一路前冲,一下就将十副银皮子全套在了身上。我的锁狐扣锁定的大小是有限度的,是以极为胖硕之人为标准设定的尺寸和余度。但是番羊瞬间穿了十层甲衣后,那会比任何一个壮硕之人都要粗大许多。所以龟背锁狐扣虽然准确地套住了他的身体部位,却因为超过极限尺寸导致扣齿无法咬住,被他两三下就挣脱而去。”汤吉说这话时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惊容,他以往的确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如果再让你对付番羊,你有把握胜他吗?”这或许才是齐君元今天真正想问的问题。
“没有,此人无法胜,只可杀。”汤吉回答得很快。
齐君元知道汤吉是什么意思,离恨谷与一般的江湖门派不同。江湖门派是以胜为上,征服别人赢得声名。离恨谷则是以杀为目的,而杀却不意味着胜。好多时候为了达到杀死刺标的目的,他们可以输、可以逃、可以投降求饶,甚至可以先于刺标死去,但所做的这一切都可能是置刺标于死地的重要手段。
“如何杀?”齐君元问得很快。
“短时间内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手法袭杀。”此言可见汤吉在遭遇番羊之后很花了些工夫研究如何对付番羊。
“什么技法什么招?”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因为不知道具备的条件,不知道怎样的环境,不知道对方的状况,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不知道到底能争取多少时间,更不知道当时能否灵机一动想出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招数。天谋殿的技法中有‘视情谋’,就是综合当时各种情况以及利用刺标的弱点,灵机突成,以最快的反应谋划并布设下一个最有效的兜子杀死刺标。这兜子可以是合情合理的,可以是出乎意料的,当然,如果需要的话它也可以是荒诞怪异的。”
汤吉的确是离恨谷天谋殿的谷客,但或许他的技艺并没有达到极高境界,也或许他根本无法知道最近连续被出卖的齐君元是怎样一种心理,所以在和齐君元对话时也就没有想到要留些戒心、使些谋略。当汤吉最后一段关于“视情谋”的话说完后,齐君元微微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暗暗将自己原来还踌躇不定的计划确定了下来。
这个计划是从三角地回来的路上开始成形的,整个计划分两步实施,第一步极度冒险,冒险得可能需要牺牲什么人。第二步极度巧妙,巧妙得甚至还要有几分运气才行。
齐君元从汤吉的话里找到了利用他的理由。一个天谋殿的谷客,一个会“视情谋”的谷客。虽然并不清楚他所执行刺活儿的目的,虽然已经清楚齐君元是离恨谷的同门,但是在没有后续指令纠正或改变他的刺活儿之前,齐君元依旧是他的目标。在任何一个有把握的机会下,他都可能拿下齐君元或杀死齐君元。
而关于“视情谋”的一番论说,恰恰让齐君元觉得汤吉找到自己、接近自己、帮自己刺齐王的目的就是“视情谋”。在同伴丧身、孤立无援面对强大对手的情况下,采用直接与目标接触、以许多真相赢取目标信任,然后在目标放松警惕的情况下找到完全有把握的机会拿下或杀死目标,或者直接利用目标所做刺活儿来完成自己的刺活儿。这些都会是极好的策略,而且是视眼下实际条件灵机而出的好策略。
所以这一趟刺杀齐王的刺局中如果需要牺牲什么人的话,齐君元觉得让汤吉首当其冲还是比较合适的,包括对自己处境安全的有利。更何况汤吉已经总结了对付番羊的经验,而自己筹划的刺局中,对付番羊是非常关键的一个环节。就算单从这一个意图出发,汤吉也应该是首当其冲的。当然,如果牺牲汤吉还不能够达到意图的话,齐君元也不惜再牺牲其他他认为可以牺牲的人。
从瀖州刺杀开始,齐君元觉得自己就一直是被牺牲的对象。被牺牲多了,自然而然也就学会了用牺牲别人来做成刺局的方法,这也是用流血和身陷险境换取的实际经验。
和汤吉商议完之后,齐君元还单独和其他人聊了一下。不过说的事情好像都没什么关联,让人无法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比如他向哑巴询问能不能让穷唐夜间始终守住一件东西不离开也不让人移走,比如他向唐三娘询问有没有长时间外露却不失药性的毒药,能不能搞到可以加剧火焰燃烧并可以产生剧毒烟雾的药料……
这天夜里,长干寺里并不平静,有人在偷偷摸摸地进出。所有进出齐君元都知道,但他躺在床上纹丝未动。因为这些表明他所布置的事情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而且每件事情只有做的人和他知道,他们相互之间完全不知情。
第二天一早吃早饭时,齐君元告诉大家:“今天谁都不用出去探听消息了,养足精神。天黑后进秦淮雅筑,刺杀齐王。”
是该采取行动了,和长干寺定的佛事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一旦佛事结束再赖在庙里恐怕就要被人生疑了。但是这一天没人能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他们个个心中忐忑不安,情愿坐到大殿去听和尚念经。因为直到现在谁都不知道齐君元到底设计了怎样的一个刺局,秦淮雅筑中机关重重、高手众多,没有妥善的计划,贸然闯入会是白白送死。
就在齐君元他们养精蓄锐准备进入秦淮雅筑刺杀齐王的时候,蜀国皇宫中的一个刺局正悄然进行着。但这个刺局太没有技术含量了,从一开始就似乎注定是无法成功的。因为做这个刺局的人是个从来没有拿刀杀过人的人,因为这个刺局并非单纯地要杀人,而且要杀心。杀掉刺标的争宠之心,同时在无形之中也杀掉蜀皇的宠爱之心。
这场刺局的结果没能如刺杀者所愿,但也未曾如被刺的刺标所愿。这是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结果,也或许早就有人想到了并刻意做了些什么,这才会出现这种结果。因为有人要利用这个结果,让下一步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
阮薏苡很安静地沿着蜀宫的赭色高墙走着,今天她没有带挂满药瓶的驮架,也没有穿那身似乎永不更换的黑色衣服。她今天穿了一身后宫仆妇的服饰,淡淡的、灰灰的,在赭色宫墙的映衬下就仿佛一抹被清风驱赶着的烟尘。
瑞馥宫远离其他宫院,显得偏僻冷清,就连走过去的宫道也见不到什么人。阮薏苡低头而行,一路走过来时只遇到一队内宫带刀巡卫和两个轮值太监。但是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等级低下专做脏活累活的后宫仆妇,因为她现在的位置是后宫深处,又是在一大清早,这样的环境和时间别人很难想到还会有刺客出现。而且说句实在话,阮薏苡的样子也真的太不像一个刺客了。
阮薏苡的确不能算是一个刺客,即便她有再高明再诡异的杀人杀心手段,她都不能称为刺客或者杀手。因为她不具备一点杀人者该有的常识,刺杀实施的过程简易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以为只要换一身宫仆衣服就能掩饰自己,其实只要有人留心一下,就可以发现她装扮的后宫仆妇破绽百出。如果换作一个刺行中人的话,至少会预先学习模仿一下后宫仆妇的动作特点和神态身形才对。
除了装扮得不像,她还没有踩点。现在已经是前去刺杀目标了,却一点都不了解瑞馥宫里的情况。那宫里有什么设置、器具,刺标常在的位置,宫院里的布局路线是怎样的,自己该如何进如何出……这些她全都一无所知。
再有她的想法很简单,进去后直接接触到秦艳娘最好。要是接触不到,就找水和食物将蛊下了。宁愿让瑞馥宫中所有人都中蛊,也绝不漏过秦艳娘。但她却不知道,就那宫院里能见到的水和食物,肯定不是秦艳娘食用的。她所食用的水和食物,往往会有专人准备、专人送,其他人是很难接触到的。
而最为关键的一件事情更是阮薏苡万万想不到的,她这个不是真刺客的刺客,这趟刺杀面对的将是真正的而且是最为杰出的刺客。在这样的刺客面前,她所有的表现别人只需不经意地扫看一眼就能发现破绽。所以即便带刀巡卫没有注意到她,轮值太监没有注意到她,她仍是无法走进瑞馥宫的大门。
医玄斗
拦住阮薏苡的是瑞馥宫的置办。这不是官职,只是个没身份的杂役。但这杂役却是可以像申道人那样自由出入后宫的,而且给宫里置办应用,从中得到的好处那是非常丰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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