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音驱
来到清平村差不多是申时(下午三点)。虽然晚秋的光线依旧很耀眼,但是清平村中却不是这样,地处山北面再加上高大树木的遮掩,让这村子显得很是阴沉。
村子里的房屋很古老,但是都很高大精美。在村子中央的位置竟然还有一个小戏台。这说明住在村子里的人颇为富有,或者祖上曾经出过富贵权重的人。
齐君元是在距离清平村一里左右的地方失去了前面两个怪人的痕迹的。出现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个就是那两个怪人发现有人坠尾儿了,还有就是他们已经接近到自己的目的地,所以开始变得谨慎行事。
虽然失去两个怪人的痕迹,但齐君元却很容易就找到了清平村。因为到了这个位置,可以发现很多往这村子里过来的痕迹,有车的、有马的、有人的,由此可知这个偏僻的村子平常时有不少人来来往往的。
权衡了一下之后齐君元决定直接进入村子。因为如果这范围也是被别人布控的关键点位,那么村子周围布设的爪子和沟儿(陷阱一类的设置,主要是用来防止突出和突入的)会比其他地方更多。而自己不熟悉周围的地形山势,走入荒郊野地反会成为特别显眼的目标,马上就可能会被暗藏的爪子锁定。这样自己还不如直接进入村子里,从道路上的痕迹可以看出这村子里进出的人还是很多的,所以自己以正常状态进去反倒不会引起注意。而且这村子有遮有掩有坦面(开阔地),自己完全随着心意加以利用来进行自保。
进村之后,齐君元径直往小戏台走去,这是为了不让别人注意到自己。进入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地方,如果是东张西望不知往什么地方走,那么很快就会被别人发觉自己是个陌生人。所以确定一个目标毫不迟疑地走,可以让自己显得对此处十分熟悉,在别人看来就像是个当地人。
村子里没什么人,只偶然会在哪个角落或巷道里出现一两个木然的老人。这些老人什么事情都不做,也不闲聊,更不是晒太阳,因为他们所处的位置根本就晒不到太阳。他们只是呆呆地坐着,看着天望着地,或者索性不知道在看着什么,那样子更像是在等死。
没有一个人瞟一眼齐君元,这让齐君元不知道是应该感到庆幸还是感到害怕。阴沉的气氛让他觉得自己就像走入了一个死村,高大精美的房屋让他觉得像是假的、纸扎的,而那些人则像是随便摆放的木偶泥塑。
齐君元坚持自己的决定继续往里走,有这样的勇气和胆量是因为他在聚气凝神后构思出的意境中没有发现到危险。但是暂时没有危险并不代表永远没危险,此时没危险并不代表过会儿没危险。江湖杀场瞬息变化,谁都无法预料到危险会不会突然而至,包括齐君元。
就在齐君元穿过一段前后排房屋相夹的小路眼看着要到小戏台前面那块空旷地的时候,头顶上突然有几只惊雀飞过。
有情况!大白天惊雀而飞,说明出现的情况很突然,而且规模不小。
齐君元想都没想顺势就往墙角处的一处石阶上坐下,然后双手拢袖,背脊倚墙,也像那些木然的老人一样呆呆地望向远处的天空。
周围很静,惊雀飞过之后再没有任何声响。似乎除了天上飞的鸟儿外,其他活物都是会在即将出现的危机面前闭口的。
齐君元的样子很像是呆滞地望向天空,其实脸却是微侧着的。这样可以将眼角的余光送到了小路尽头,盯住惊雀飞来的方向。
第一轮惊雀飞过之后,又连续有几轮惊雀飞起。但都不是从最初那个方向飞来的,而是来自不同的方向。这情形让人感觉就像是有多路人马同时疾速冲入村子,这才会惊起那么多雀儿。
齐君元最终确定惊起鸟雀的是人,而且真的可能是多路人马同时疾速冲入村子,因为他看到有人影不停地从路口闪过。人影很模糊,不仅因为速度快,而且还因为人很多。
齐君元没有能听到脚步声来,虽然奔过的人影很多,但那些人的脚步都很轻,显示出他们个个都是高手。另外,距离也较远,像这样的距离、这样的高手,他们的脚步声可能只有秦笙笙的耳力能够捕获得到。然后这些人应该是在用手势交流,否则不会连句说话声都没有。
不过齐君元最终还是听到了一句说话声,那是在几路高手聚到一起后,有人用很正常的声音说了句话:“三卷,七;一头,一二;三头,一二七;四中,三四六。”
而当说话的人话音刚落,那几路高手立刻散开,又分几路迅速撤离了村子。
齐君元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类似的一连串数字,他凝神回想了下,确定是在上德塬。自己和秦笙笙等几人被困上德塬,大周、南唐、蜀国三国秘行组织被自己以言语挑拨加上虚像恐吓退时,蜀国不问源馆的人欲退不退之际突然有人赶过来,也是对他们说了一通这样的数字,然后不问源馆的人便立刻退走了。这些数字应该是一种独特的暗语,包含了极为重要的信息。
单从这暗语上推断,就可知道这几路高手应该是蜀国的秘行组织,不过是不是不问源馆的人却不一定。而这些人突然出现在这里,是被楚地围堵的人马脱出了,还是前来接应那些被围堵人马的,也无法做出判断。
几路高手离开后,齐君元放松了许多,此时村子里暂时应该是很安全的。他觉得不管周围之前有没有布设,这么多高手一进一出之后,该动作的早动作了,不该动作的也该撤了,或者转而去追踪那几路高手。
齐君元将他呆滞的状态恢复过来,往小路两头瞟几眼,然后慢慢站起身来。但是就在他还未将身体完全站直的刹那,两个身影突然闪现在小路的两头,就像两个鬼魂般将齐君元的进退路径都堵住了。
站住身体的齐君元没有动,他不需要转身细看便已经知道突然出现的是那两个怪人。怪人的状态很正常,手中没有武器,只是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齐君元,就像是在辨认一个久违的朋友一般。
“江湖走动,无意路过,所见所听与我无关,还请高抬贵手让条路。”齐君元知道躲是躲不过去了,所以主动用江湖惯语表明自己是无关之人。
“跟了一路了还说无意?好不容易才候到一个圈死你的机会,你说这路能让吗?”站在路头的男人冷冷地说道。
这话是在告诉齐君元,其实前面的两个人早就发现他跟踪在背后,一直装作不知道是因为没有绝对把握解决齐君元。一直进了清平村,等齐君元走近这条被两边屋墙相夹的小路,他们才决定采取行动。
“你们觉得这地方就能圈住我?”齐君元不是狂傲,而是因为就眼下这情况确实无法将其困住。两头的路口虽然被堵,但他如果拼全力硬闯一头,堵路的人不一定能将自己挡住。即便他不采取硬闯的方法,破墙上房也是可以辟路而逃的途径。
“你觉得自己逃得出去?”路头的男人很狂傲,说这话的同时脖子拧转了一下,眼中有野兽般的绿光闪动。
也就在这时候,齐君元发现那个男人的右手拇指的指甲和其他四指的指甲在有意无意地轮流弹拨着。见此情景,齐君元脸色突变,随即猛然转身,锐利的目光盯住堵住路尾的那个女人。女人没有弹指甲,不过她的嘴唇却一直在微微颤动,而且这种颤动越来越剧烈。其实这个一直不开口说话的女人从闪现身形之后嘴巴就没停过,只是她发出的是一种正常人听不到的语言,就像是一种无声的咒语。
魔音!是魔音!齐君元心中暗叫一声,瞬间就将身体收缩成最绷紧的戒备状态,就像一张可以自己弹射而出的弓箭。然后再不看那两个人,而是非常缓慢地转动头颈,查看即将到来的杀机到底会来自何方。
魔音驱杀,又叫魔音驱煞,这在江湖传说中出现得很多。但书面记载这个概念的,至今只有元代时的朝鲜人宋先栩。他在《极北域险考》中有过记录,是说北方异族有人会以奇怪的声音驱动虫子来杀人。但据后人研究,所谓魔音应该是一种特别的短形声波,就像犬笛。所发出的声音只针对某种动物或具备某种特别听觉的人,一般正常的人只能看到发出声音的动作而无法听到声音。而宋先栩可能就是个听觉特别的人,所以在书中记录时是说有人用奇怪的声音控制虫子。
齐君元在离恨谷中学习刺杀技艺时就曾听说过魔音驱杀,而且当时传授技艺的前辈还特别详细地讲解了这种技艺。后来齐君元虽久做刺活儿却从未遇到过会这种技艺的人,所以一直认为这只是一种传说或者早就失传的技艺。不过让他想不通的是为何传授技艺的离恨谷前辈会那么详细地进行讲解,是确认这种技艺的存在还是他自己就会这技艺?
有疑问就有记忆,心中常常怀疑的事情往往是最难以忘记的。所以当齐君元看到那两人采用的动作细节和曾经听说的魔音驱杀完全一样,再联想到之前所见那些人和野猪的尸体,于是断然确定自己是陷在了这种可怕的杀人技法中了。
魔音驱杀不是由驱杀者直接来杀死目标的,所以齐君元之前并没有从意境中发现到那两个人。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杀人的人,而是驱赶某种杀人活物的人,所以不会直接表现出危险来。
魔音一直没有停止,齐君元已经将戒备状态提高到极点。但是后续的情况和齐君元想象的不一样,并没有什么杀人活物很突然地从意想不到的方位、角度扑出,而是从两个怪人守住的前后路口涌进一群不像杀人活物的活物。不过杀局之中出现这种情况并不意味着有利,恰恰相反,这说明对手操纵的活物有绝对的杀伤力,根本不需要采用突然的袭击来达到杀戮目的。
路两头涌进来的是圆滚滚的肉球。肉球不是滚动着进入小道的,而是爬行着拥了进来。但就是这些肚肥如球、四肢短小的活物,其爬行的速度比滚动的球还要快上许多。
看着这些肉球爬行的样子,齐君元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以为留下的是蛇群游动的环境。因为它们的四只小脚在地面轻巧地迈动,几乎不留下任何痕迹。而肉球滚滚的肚子一直在地上拖滑着,这样留下的痕迹与蛇行的痕迹会非常相似。
如果不是之前见到过那些如同被活剐的尸体,如果不是那些肉球朝着齐君元露出龇牙咧嘴的凶狠面容,齐君元可能会觉得这是些很可爱的小动物。
说实话,单是从体型上判断,齐君元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兽子。但当看到它们目露幽绿凶光,龇咧着锋利牙齿,大张开的嘴巴不停流着涎水的样子后,齐君元立刻认定这是一种老鼠,一种凶残不惧人的老鼠。试想,如果不是这样一群老鼠,又怎么可能在方茂寨崖壁上找到一条石缝,并且快速将其拓开为人可以通过的通道?
落鼠口
这些肥胖的老鼠过来得很快,但齐君元并没有惊慌。因为扑向自己的毕竟只是一群老鼠而不是一群高手,他自信自己还是有办法阻止住它们的。就算出现异常情况实在抵挡不住,他还可以纵身上房走为上策。这些肥老鼠的动作看着虽然不慢,但它们的体型摆在那里,所以蹿跳上房的可能性应该是不存在的。
江湖中经常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越是自信的状态下越是会发现情况远远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齐君元是个谨慎的人,一般情况下不会太过自信。但今天他很难得地自信了一把,而难得的自信最容易变成自负。其实此时困住他的不仅是那些被操控的老鼠,还有操控老鼠的高手。这种江湖高手设杀局时肯定是缜密得不留一丝漏缝,所以齐君元能想到的他们同样都想到了。
齐君元连续撒出了三层子牙钩,三层钩子的布局十分巧妙,是双夹一对头的格局,然后钩子和钩子间的距离也都恰到好处。不管那些老鼠被操控得如何到位或者自己具备怎样的灵性,只要试图从钩子和钩子间通过,那么就必须再绕过迎头挡住的一只钩子。而身体只要转向绕过迎头钩,不管朝左还是朝右,身体都会碰到两侧的钩子。触动了子牙钩后的结果不难想象,一只钩子便可以让如此密集的老鼠成片、成串地肚破肠流。
鼠群很有次序地后退了,但只退出两尺左右就停止了。因为它们不是要退走,而是要逾越。紧接着,那些肥胖老鼠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变化之快就连齐君元这样的高手都没能完全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它们只是将身体抖了一抖,便立刻鼓胀成一个真正的肉球。
和别的球不一样,这些肉球是可以自己弹起的。能够弹起主要是靠肥老鼠自己四足给的力,因为有足就能跳。由此可见那些老鼠短小的四肢力量非常强劲,强到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而球一般的身体只要跳起来了,继续依靠四肢和鼓起的肚子就可以越弹越高。是球就应该可以踢、可以撞,而弹起的肉球能够撞出,则是后面身体还没有发生变化的老鼠猛然前冲给的力。弹起的和前撞的两股力量合在一起,肉球便能开始逾越了。
肉球先是纷纷弹向两侧房屋的墙壁,然后在墙壁上撞击一下再朝前弹出。因为即便像球一样,那些肥胖的身体还是很重。而这样过渡一下不仅可以将身体弹得更高,同时肉球们的四肢在墙壁上再次借力,可以将身体弹得更远。
齐君元惊呆了,因为两次弹跳之后,那些肥胖的老鼠竟然轻松地越过了子牙钩的布防。
齐君元也慌乱了,子牙钩的布防如果失效,那么他就只能上房逃走了。因为他还不想变成一具被活剐了似的尸体。
就在齐君元准备纵身踏壁上房的刹那,他突然意识到些什么,回头看了看两头堵住自己的怪人。两个怪人依旧在发出魔音,但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动作,发出的魔音应该也是完全不同的。但是现在冲向自己的是同一种老鼠,同一种老鼠怎么可能采用两种魔音进行控制?即便是可以控制,那么不同方式、不同魔音控制的也该是两种状态。
另一种杀人的活物在哪里?或者另一群老鼠正在以什么方式朝自己逼近?
齐君元非常想把事情搞清楚,但是眼下的危急情况却不允许他再多做思考,现在的齐君元只有做的时间而没有想的时间。
齐君元想都没想就甩手抛出了钓鲲钩,想都没想就用钓鲲钩挂住一片房檐,想都没想就将钓鲲钩后面的无色犀筋猛地一拉,一大片屋架瓦片随着钩子塌落下来。这是探路,对于自己完全无法看到的房顶,用这种方式确定上面情况是眼下最合适的办法。
房顶上不仅有瓦片塌落下来,瓦片中中还夹有两张肉饼一起飘落了下来。没有等那肉饼飘落到地,齐君元眼角一瞄便看出那竟然也是肥胖的老鼠。只是这老鼠没有涨成肉球,而是压成了肉饼。肉球可弹起逾越,而肉饼竟然可以飘起飞行。
两张肉饼是经过一段距离的滑翔之后飘然落地的。随着肉饼落地,齐君元的心也坠入了深渊。房顶上无路可走,自己预想的退路根本就是一条死路,对手早就在房顶安排好爪子候着了。
弹跳过子牙钩的老鼠再次集结成群快速逼迫过来,距离齐君元已经只有两三步的距离。而屋檐上这时也纷纷有老鼠头探出,很快布满了屋檐边沿,那样子随时都会扑落下来。
挡不住,也没有路,但齐君元还没有到完全绝望的地步,因为他还有一条不是路的路。这条路需要自己开辟,就像面前这些老鼠从山壁石缝中挖出一条人可以通过的洞道一样。
已经连转个念头的时间都没有了,齐君元所有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弓步弯腰,侧脸耸肩,这是准备要撞开一侧墙壁冲进旁边的房屋里。
但是齐君元蓄势冲击的脚步才刚刚抬起便停止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让他骇异而绝望的情形。就是在他准备撞击的那面墙壁上,有一块砖活动了、破裂了,紧接着那块沾满黏液的破砖头被推出来,然后从破开的墙洞里露出一个张嘴龇牙的老鼠头。而随着这个老鼠头的出现,墙壁上许多砖块都同样地活动、破裂并掉落。于是有了许多的墙洞,于是整面墙壁上布满了狰狞的老鼠头。
齐君元慢慢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墙壁也是同样的情形。彻底没路可走了,除非是从地下钻个洞。但即便他是会在地上钻洞的,估计也没有那些老鼠钻得快。
“完了,这下子完了。看来今天要死在这群老鼠嘴巴里了。”齐君元心中绝望地叫着。
老鼠群已经完全将齐君元围住,就像给他罩落了一只铁桶、一只铜钟。但围住的老鼠并没有马上扑上来,只是朝着齐君元大张着嘴巴,就像在无声地吼叫。
齐君元用左右手的拇指、食指捏住钓鲲钩,剩下三指则各绕住腰间的一束胡弦丝线。这两束胡弦丝线中的每一根从上到下全挂满了小钢钩,这是齐君元对付众多敌人时用的武器“钩拂尘”,眼下这情形唯一能做的就是和这些老鼠拼死搏杀了,但愿自己的钩子能够极有效地克制那些老鼠,保全自己的性命。
手中的武器准备好之后,齐君元想将自己撞击墙壁的态势改换成攻守兼备的架势。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按自己大脑的指示动作,整个就像凝固了一般。这让他一下子想到那些没有反抗、挣扎就被咬死的尸体,冷汗顿时止不住地涌流出来。
也就在齐君元发现到自己不能动的时候,那些围住他的老鼠动了,缓缓地、笃定地朝着他爬过来,并且顺着腿脚往身上爬。齐君元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老鼠逐渐布满自己的身体,而最先爬上来的那只直接奔向他的脸部,那对幽绿、凶残的目光与他对视的距离越来越近。
当老鼠差不多完全将齐君元淹没的时候,最先爬到脸部的那只老鼠仰起了头、大张开嘴,这是要率先品尝齐君元血肉的味道。齐君元此刻什么都动不了,就连眼皮都无法闭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鼠朝自己下口。
“崩当——”一声单调的琴音响起,阻止了老鼠就要落下的利齿。
“停下,快撤回钵鼠!”有个女子在高喊,声音听起来非常耳熟。
老鼠停住,却没有撤下,齐君元依旧被鼠群淹没着。
“有河有桥,江湖哪道?”这是堵住路口的那个怪人在用江湖切口询问。
“陕南牛马落病虫,楚西清平随妙音。你们两个是毒隐轩的‘急瘟’和‘皆病’吗?”那个熟悉的声音在问。
其实听到这里时,齐君元很想大声呼叫。他要告诉那两人自己是妙成阁的“随意”,同是离恨谷门下,让那两个怪人赶紧将这些老鼠都撤走。但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不但身体动不了,连说话都已经说不出了。难怪之前他们通过各种力量交叉密布的方茂寨区域,可以将一只硕大的野猪和两处暗哨的衙役、高手咬死,而附近的其他暗哨和布守高手却丝毫未曾觉察,肯定就是因为这些人死的时候不但无法挣扎,而且无法发出声音。
“我在问你你是哪道的,你管我们两个是谁。”那个男人真的有些怪,不仅仅是气势、神情,而且还有脾气。别人明明认出他们了,就肯定是认识的或有关系的,本该客气些才是,但他却好像因为被认出而有些气急败坏。
“我就是你们要随行的‘妙音’。”那熟悉的声音平静地回答道,语气中不带丝毫的烟火气。
“是秦笙笙!是秦笙笙?”齐君元此时的心情很是复杂,又是惊讶又是紧张,还有些疑惑。惊讶是因为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秦笙笙。紧张是因为之前秦笙笙丢下自己独自逃走,之后从情形上判断很像是故意陷害自己,而现在自己又落到她的手里会是怎样一个后果?疑惑是因为自己虽然听着那声音很熟悉,却没有能直接听出那声音是秦笙笙,感觉上总好像和原先的秦笙笙有着些差别。
“那这个人是谁?他坠在我们后面许久,似乎已经窥得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们接到的乱明章要求所有行踪必须隐秘,如非同路人,知内情者必须灭了,不管是谁。”那怪人虽然听到秦笙笙自报名号,仍是没有将鼠群撤回。
“他是妙成阁的‘随意’,虽不是我们同路,但另一配合我们的刺局是由他主持担当刺头。”
“妙音,你能确定?此地的活儿马上就开做,你确定他不会撞破了局?如有意外,日后衡行庐问责谁来担当?”怪人仍是不肯就此罢休。
“不用你承担,也不用我承担。这里有谷中发来的‘一叶秋’的露芒笺,是由我交给他。”秦笙笙依旧平静地回答。
此时齐君元才觉出自己为何觉得秦笙笙和之前有很多差别,虽然她的声音变化不大,但说话的语气、气势却迥然不同,感觉老道了许多、沉稳了许多,再没了原先那种幼稚、嘈杂。
两个怪人不再多话,而是立刻发魔音驱动鼠群撤走。那些肥胖的老鼠如同退下的潮水,转瞬间就踪迹全无,也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齐君元知道这两个怪人为何不再坚持,是因为秦笙笙提到了“一叶秋”的露芒笺。这“一叶秋”是离恨谷又一种传递指令的方式,一般是最为重要、最为隐秘的刺活儿才会使用“一叶秋”。“一叶秋”也不用鸽鹞传递,而是由谷里可靠的谷生直接递送。
这“一叶秋”真的就是一种墨绿色的叶片,它是流墨树的叶子。
叶流墨
《热海博记》是明代广西人池黄瑞撰写的一本游记,他曾从家乡一路往南往西,直走到海边无路才止。《热海博记》记录的便是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其中就提到了流墨树。但书里的名字是流没树,后来有其他人发现到树的另外特性才起了更为贴切的流墨树。
流墨树的树叶上有一层墨绿色的汁液,看着是呈固态凝胶状的。但其实只要稍微给予外力打破原有状态,这些汁液便会快速流动起来。而一旦汁液逐渐流失,那么树叶即刻就会枯黄萎缩,这可能就是原来叫流没树的原因。但是后来有人发现,在这叶子上写画,即便很轻,即便是用毛笔写的,即便写时看不出任何痕迹,但只要用手指将叶面揉抹一下,加速汁液流动,那么所写画的内容就完全清晰地显露出来。只是揉摸之后很快这叶子就会枯萎,写画的痕迹很快就不复存在,所以又叫它流墨树。
离恨谷一旦使用这叶子传达指令,也就是所谓的死令。这指令看过之后便枯萎消失,所以没人能偷看。偷看之后指令就不复存在,传送不到被指派的人手里。所以“一叶秋”只有指定人可以看,中间出现什么意外的话不单“一叶秋”没有了,所传达的指令也完全废除。另外,它是由可靠的人递送,一般人很难想到随身杂物中的一片叶子上会有重要的信息。即使有人觉得异常,但只要错摆了那叶子,叶子上写画的内容也就全部消失了。所以这种指令比其他鹰鸽传递的指令都要可靠。那些信笺都是可以拦截的,即便用的飞云笺,在一些高手手中仍是可以轻易打开。还有黄快嘴,它所携带的信息也一样是可以被高人逗弄说出或直接听出的。只有这“一叶秋”,即便落入别人手中了,即便别人知道如何查看内容,那也是没用的。因为只要看了,指定的人就收不到了,指令也就不存在了。
而离恨谷的高手们不仅是能够直接用流墨树叶子来传递指令,他们还利用它的特性和质地制作了一种更加匪夷所思的东西,这东西就是一种特别的纸张。用这纸张可以预先写画下看不见的内容,然后只要在这纸上写字,那么书写的墨汁就会流动,将原来写画的内容一同显现出来。唯一的不足就是最终显现的内容墨色较淡,因为毕竟是将原来书写内容的墨汁分配给了更多内容。
老鼠撤走了,但齐君元依旧不能动。两个怪人中的女人走到齐君元面前,将一滴油质的东西抹在他的人中处。齐君元立刻觉出一线清凉顺人中直流下丹田,然后他腹中、胸中翻转,连续嗝出几口浊气,身体一下子动了起来。
“误会了,在下谷生刘柄如,那是我老婆韩含花,我们位列毒隐轩,隐号‘急瘟皆病’。”男的怪人主动报上字号,语气依旧凶巴巴的。而那女的直到现在都未发出一句声音,真的让人觉得可能是个哑巴。
其实从刘柄如刚才和秦笙笙的对话中齐君元已经大概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但是听到刘柄如自报了身份之后他还是皱起了眉头。离恨谷中一般是不准谷生之间有感情纠葛的,因为这会影响刺局实施时的绝狠,而且可被别人利用要挟。但谷里也有一些为了特殊需要经谷主允许的夫妻,但数量很少,仅仅几对。而这几对齐君元基本都认识,唯独一对外遣伏波的夫妇齐君元没有见过只听说过,那就是位属力极堂的“热刃冷火”。“热刃冷火”这对夫妻算下来现在已经很大年岁了,但是以快刀突杀技艺见长,且精通变相易容之术。但是这对“急瘟皆病”,齐君元是既不认识又没听说,心中觉得很是蹊跷。
“他们两个入谷之前就是夫妻,所以使用的隐号都是可拆可合的。两人的身份虽为谷生,但在他们私仇了结之后便被遣在谷外,因为谷主觉得他们的关系对谷中规矩和外派刺活儿不太有利。只有需要夫妻合力的刺活儿才会委派他们去做,所以出手极少,谷里、谷外基本没什么人知道他们。”秦笙笙看出齐君元心存疑惑,于是没等他问便主动替“急瘟皆病”解释。
虽然有秦笙笙主动解释,但齐君元并没有完全放下心中的疑惑,因为此时的秦笙笙本身也是他心中的疑惑。
“她说的是真的,这两人我听说过。”这时从戏台那边又出现了一个人,边走边替那两人作证。齐君元眼角一瞟便认出是楼凤山。
“‘急瘟’是说他散布大面积的疫病速度很快,并不像一般瘟病那样缓慢发作、缓慢传播。‘皆病’则是说她布设的毒料千奇百怪,而且可以让人发现不到是中了毒,因为每次下毒她都能将毒料发作的情形掩饰得和各种病症一样。”跟在楼凤山后面的还有一人,那是和“急瘟皆病”同属毒隐轩的唐三娘,所以她对这两个人应该了解更多,所说的话比楼凤山更可信。
其实从楼凤山和唐三娘出现之后,齐君元的怀疑开始转移了。秦笙笙虽然有陷害自己的嫌疑,但她从一开始就是自己认为身份最没有疑问的一个,所以她说“急瘟皆病”是离恨谷的人应该没有问题。再说了,如果“急瘟皆病”不是和自己同属离恨谷,他们又怎么会知道“一叶秋”的重要性,怎么会在听说谷里有“一叶秋”给自己就立刻将自己放了。所以齐君元怀疑的不是“急瘟皆病”,也不仅仅是秦笙笙,而是那天和自己一同做烟重津刺活儿并能够安全无恙逃出的所有人。
“还有谁在这儿?”齐君元边问边走,目光在小戏台前的空场周边扫视一圈。
没人说话,但是从小戏台背后闪出了王炎霸,从西侧的一棵大树后面探身显出六指。烟重津伏杀的七人除了被擒的锐凿裴盛,其他人都到了这儿。
“有些问题能问吗?”齐君元看到这几个人后脸色非常凝重。
秦笙笙和楼凤山对视一眼:“最好是不要问。问了也不一定就能告诉你。”
“我只问和烟重津刺局有关的问题,那活儿是我主持的,现在追究一下失手的原因、讨论一下后续做法,这应该还是合谷里的规矩的吧。”齐君元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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