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意访
南唐的赴蜀使队到了成都之后便一直没有闲着,因为正使给事中萧俨和暗使内务密参顾子敬都是带着任务来的。但他们两个是各忙各的,谁都不干涉谁。
顾子敬这几天在卜福和几个私聘高手的保护下每天都早出晚归。卜福属于官家人,此次顾子敬出使蜀国,是专门通过刑部发文将他调过来的。至于那几个私聘的高手,也是不用顾子敬花钱的。人他用着,花费却是从户部下拨的州府县衙正常费用中走。其实就这些下拨的正常费用,那些州府县衙根本都不放在眼里,给不给无所谓。他们从其他渠道搞来的钱远远比这笔费用多得多,只要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至于拨下来的钱,你上头说用哪里,他们就给你用在哪里。
顾子敬带着几个人并没有瞎逛,他们所到之处、所找之人都是有目标、有目的的。他已经预料到了,就算出使通文及时送到蜀国,到了之后不过一段时间是不会见到蜀王的。即使通文上列举许多友好的堂皇理由,对方仍是会揣测此行的真实目的,在没想好应对言辞和措施之前绝不会召见。
顾子敬首先利用孟昶尚未召见的时间段拜访了蜀国的一些官员。但他所拜访的这些官员都不是国家重臣,而是一些户部、吏部操办具体事务的低级官员。这些官员中的大部分人都是没有资格上朝面圣的,对于国家大事的决策也是发表不了意见的。不过这些官员也不是随便就去拜访的,顾子敬来之前已经发挥鬼党特长,拐弯抹角地找到关系。而这些官员都是和南唐多少有些丝丝缕缕关系的,要么有同窗、同乡在南唐任职,要么家属内室有亲戚为南唐官员。
在这些官员眼里,顾子敬是个很懂规矩的官面儿人,更是个很替别人着想的朋友。不管他到谁的府上,都会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只说是被访者的亲戚朋友托他带来的。另外和这些官员交流时,只谈私事,绝不询问国事,更不会让对方替他办什么事情。最多也就是在别人家中或附近酒店里叨扰一顿酒饭而已。而这往往会更加显得他亲热、随和,让人感觉他就是在走亲戚一样。
除了拜访这些低级官员外,顾子敬做的另外一件事情就是走市场店铺。成都大大小小各种市场他都走了过来,几条最热闹的街市和巷子他也几乎每个店铺都进出过。东西没买几样,但废话却没少说。每次他都和市场商贩、店铺老板东拉西扯、讨价还价,直到别人开始嫌他烦轰他走了为止。
不管是拜访官员,还是走访市场、店铺,顾子敬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想看看在南唐提高税收之后,蜀国从官府到民间到底有怎样的反应。那些具体办事的官员是最了解实际情况的,虽然顾子敬在拜会中不谈及公事,但从家长里短的交谈中就可以看出他们目前所做的公事是什么,看出他们下意识流露出的对南唐提税的态度。市场上的东拉西扯、讨价还价则更加直接,如果南唐的提税真的对蜀国有很大影响,那些被扰烦了的商家肯定会在爆发时下意识地流露出来。
但顾子敬几天下来,却没有发现自己担心的同时也是元宗所担心的情况。
其实顾子敬从南唐借道楚地至蜀国的途中就听说,楚地也已经将茶叶、丝绵等货品的出境和过境税率提升,南平也将纸张、笔墨等一些物品提税。按道理这些做法都是会带来连锁反应的,并且最终会对蜀国的物价产生直接冲击。但是他在蜀国境内特别是在成都,却没有发现提高税收后给蜀国造成的影响。这或许是由于刚刚才提税,其造成的冲击力还未曾真正波及蜀国,也或许楚地和南平提税的货品都不是蜀国极为缺乏的物资和必需品,所以影响不是很大。
不过顾子敬倒是发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就是现在蜀国官员民众都在议论纷纷的民资官商。顾子敬有种感觉,民资官商的决策很有可能是蜀国暂时抑制住邻国提税影响的主要原因。
所谓的民资官营其实就是官家先暂时不付出资金,只是以抵粮券、抵盐券从百姓手中收购粮食、食盐等物资,然后将这些物资运到粮食短缺的大周边界去进行易货。然后再将易货得来的牛羊马匹饲养繁殖,这样不但可以还给百姓本金,而且还可以根据收益给予一定利润。这样一来,不单是国家获利国库丰盈,就连老百姓都能有不菲的收益。
顾子敬心中并不十分赞成这样的做法。在他看来,此办法只能暂时抑制住邻国提税的影响,而且是出于一种迫不得已的因素才抑制住影响的。老百姓储备粮盐就是为预防各种不测变化的,现在被官府以抵粮券、抵盐券的形式收购,势必造成一种恐慌。这样一来,老百姓只能改换方式,节衣缩食,将手里余下不多的银钱攥紧了,以备不时之需。所以现在蜀国民众对入境货物的需求到了一个低点,大家都不愿意乱花钱去享受已经因提税而价格很高的入境货物。没有消费就没有交易,没有交易也就无法显示出提税之后带来的影响。
但这现象同时也让顾子敬有了一种疑惑。既然蜀国之前考虑到这样的应对之法了,甚至是想借南唐提税而大发其财,那又何苦派刺客至瀖州刺杀自己?难道自己判断错误,在瀖州刺杀自己的并非蜀国派遣的刺客?
“等等,大人,情形好像有些不对呀。”卜福低声提醒正在街市上溜达的顾子敬。
顾子敬一下停住脚步,微微皱起眉头:“怎么回事?在这地界不应该出什么事情呀。”
顾子敬这话说得没错,他在瀖州,哪怕是在金陵,都有可能遭受蜀国所派刺客的二杀三杀。但是只要进到蜀国境内,他反倒是安全的,特别是到了成都。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南唐使者,奉南唐皇令前来出访蜀国。进入蜀国境内后,如果出了什么事情,蜀国是没法向南唐交代的,也是很让蜀国丢脸的事情。更何况现在南唐货物的过境、出境税率已经调高,再杀他也是于事无补,最多只能作为泄愤而已。所以蜀国不会以一国颜面做这样的事情,如果瀖州未成功刺杀的刺客确实是蜀国派遣的,那么肯定会在南唐正式宣布提税之后就撤去针对自己的刺客。即便那刺客不是蜀国派遣,这次自己以南唐使者身份来到成都,蜀国方面也是会千方百计保证他的安全的。
“前几日我们在各处走动,都有蜀国的一队内卫军护卫远远跟随。但是从今天中午开始,内卫军的护卫都不见了。但在我们的周围多了些服饰上有统一标志的年轻书生,从穿着上判断像是蜀国九经学宫的。”卜福回道。
“就是毋昭裔私财创办的那个由百间学舍组成的九经学宫吗?”顾子敬问道。
“正是,虽然明着说是毋昭裔私财,其实用资全是从皇家国库中走的。明着是传道授业的学宫,其实却是专门训练皇家近卫高手的地方。民间传闻,蜀国前皇孟知祥并非病故,而是被人攻入皇宫刺杀而死。所以孟昶登基后第一件事情是铲除可能会威胁到他皇位的一些骄横霸道的老臣。这其实也是撒网式地在捞刺杀孟知祥的幕后黑手,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走一个。第二件事就是设立九经学宫和不问源馆,一个是专门训练对付刺客的高手,一个是直接从江湖上网罗能为己用的高手。那不问源馆,虽然起这样一个名字,其实要进入非常艰难。所谓的不问源只是不管你原来的身份贵贱,是官是贼。但加入者往上三代人的关系那都是要查清楚,而且会设置各种考验。确定与孟家没有丝毫怨恨和冲突,然后才会被不问源馆录入。而九经学宫的成员,全是各地无家无父母的孤儿,从懵懂无知时就已经收入学宫进行文武两方面的严格训练,所以根本不用查三代和考验。在经过不断筛选之后,留下的都是各方面都超出常人的佼佼者。”
“这我听说过,不问源馆的人主要是负责秘密的外务,包括刺杀。而九经学宫是专门负责内宫防卫的,专门反刺杀。不问源馆几乎是个公开的组织,由赵崇柞负责。而九经学宫则完全是个秘密的组织,归毋昭裔管辖,平常只保护皇家要人。这样看来,他们将禁卫军撤走,换九经学宫的高手跟随,是为了更好地保护我们。”
顾子敬出使蜀国之前对蜀国内部状况做过一定了解,所以知道九经学宫的一些情况。但他所说还不完全,九经学宫的高手不单是对付刺客,还用来对付自己人。朝中大臣、皇上亲信、后宫外亲,这些人都在九经学宫的监视之下。因为自从孟知祥被刺事件之后,蜀国皇家的防范重点便集中在可近身的范围内。这个措施一点都没错,那些见不着面的平民老百姓要防什么?他们根本没有能力、也没有机会对皇家不利。而可信的人往往是可怕的人,贴身的人往往会是杀身的人。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对我们这几日的四处走动起了疑心,所以派学宫高手来调查我们的意图到底是什么。”卜福不无担心地说。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蜀王已经准备召见我们了。所以让高手先来辨清我们的身份、相貌,然后查清身份是否对应,防止被人替代。其实到现在为止,我的任务已经差不多完成了,见不见蜀王都无所谓。只是不知道给事中萧大人那边的事情顺不顺利,不过他的任务也和蜀王说不着,见不见蜀王也无所谓。”顾子敬分析得很到位。
“我听说萧大人已经找到正主,疏通的金银宝器也都收了,要查辨的物件也送了过去,就只等那头给回复。”卜福有时候了解的事情比自己的主子都要多。
“不过回去之后我们还是要提醒一下他,这几日我们在城中闲逛、拜访蜀官都是有合适借口的,就算蜀王查问那些官员也都问不出破绽来。而他的事情倒是需要找个妥当的说法,如果蜀王问起他这几日走动的原因,说出了真实目的怕会让蜀王忌讳。”顾子敬的担忧是正确的,南唐皇帝的事情,到蜀国来办,而且买通孟昶最为信任的申道人去办,这确实会让孟昶有异样的想法。
道扬镳
给事中郎萧俨这几天一直忙着打通关系,寻找各种途径结交申道人。经过几天的努力和大量钱财的花费,今天总算是在蜀国后宫总管大太监马辛明的推荐下,来到了申道人在成都的居住地解玄馆。
那总管大太监马辛明平常时大家都叫他明公公,是蜀国后宫举足轻重的人物。虽说申道人有九花金牌,可自由出入朝堂和内宫,但其实出入内宫之时还是要先知会一下明公公的,否则明公公随便找个由头不让进,申道人还真就很难见到皇上和宫里的娘娘们,那些讨好取宠的事情也就无法办成。所以明公公的面子申道人是一定要给的。
萧俨拿着明公公的名帖见到申道人。他当然不会明说自己此行是南唐皇帝元宗委派、又是兵部要员韩熙载指使的。而是谎称自己意外得到三件绝妙的字画,但因为有人说其中暗藏奥秘玄机,可能会给收藏者带来不利,所以借出使蜀国的机会,前来请教无脸神仙。但一则自己外来之人不知无脸神仙那边的规矩,另外自己是官家之人,怕直接去求无脸神仙无法获解。所以特来拜请申道人从中周旋,将三张字画拿给无脸神仙看看,破解其中玄机窍要。
未待申道人表示出一点拒绝或同意的迹象,萧俨抢先将大捧的金银宝器堆在了申道人的面前。那是枕头金两对,南珠两颗,玉石雕的三清像一组,还有薄如纸张的青釉瓷器四件。这些东西都是皇家才有的,民间平常时难以见到。特别是那玉雕和瓷器,在皇家可能就是个玩意儿,到民间那就是摸不到底的无价之宝。
申道人用眼睛瞄了一下堆在自己面前的好东西,嘴角一撇,示意身边的童儿收进去,然后才咂吧着嘴显得很为难地说道:“大人如此诚恳,我要不替你办这事情便显得我太不讲情理。无脸神仙虽然每出仙语都是我来解释,但我一个出家之人,自己从未求过无脸神仙推算什么,而且我也从未见过无脸神仙辨看字画。所以这事情我可以替你去办,结果是否能够如你所愿,却是没有丝毫的把握。”
申道人这话说得很不委婉,那意思显然是好处自己照收不误,但事情成不成两说。成的话,是我出力了;不成的话,也是神仙之意不可违,你花费多少都只能认了。
萧俨如何听不出申道人话里的意思,但这是韩熙载反复吩咐的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有结果是结果,无结果也是结果,只能听凭人家的了。但他嘴上却不能这么说:“我也是好物情重,这才辗转拜求到道长面前。明公公告诉我说,有道长出面,这小事就算不能解个全部肯定也能解出个一二。只盼道长能够尽力加尽量,哪怕给稍许点拨,也会让在下终生受益。”
“呵呵,神仙面前不说诳语。这事情如果是大人所求,我还真就给你五成把握。但实际就怕并非如此,有些推算恐怕有违神仙的规矩。只是既然有明公公牵线,大人又如此客气,那我就勉力而为,力求以非常渠道求得几分真解。但大人也莫期望太高,就算只是得到稍许点拨,也可能已经是无脸神仙给足面子,但愿你那朋友能得此幸。”
萧俨不由微微地一愣,心中暗自感慨神妙之处不可自狂。自己虽然丝毫未漏口风,这替无脸神仙解仙语的申道人似乎已经知道些真实缘由了。这也就是萧俨这样一个常年在皇家官家走动的人才会觉得申道人神奇,其实就他拿出那么一大堆皇家才有的好东西,然后求解三张价值并不一定高过那堆东西的字画,只要有些脑子和见识的人都能看出,这事情不会是他一个给事中职位的官员能操办的。
虽然申道人给的是根本看不到希望的承诺,但萧俨依旧很是欣慰。毕竟他是将申道人这层关系给打通了,这就已经达到了韩熙载的要求。至于下一步则不是自己努力就能办到的,只能期盼神仙恩典了。
但是接下来的情况并没有像顾子敬预料的那样,连等几天,孟昶都没有召见他们的迹象。这让顾子敬开始心生暗鬼,感觉事情有些蹊跷。突然间将禁卫军换成九经学宫的高手,却不是为了马上召见而做的前期准备,那么就只会是为了加强对自己这些人的防范。
而申道人那边也始终没有一点消息,这让萧俨很是挠头。不管有没有结果、是怎样的结果都应该有个回复才对,这样回到南唐也好如实向元宗呈报。什么回复都没有,字画也没退回来,自己回去根本无法交代呀。
就在这两人在等待中煎熬时,明公公突然让人秘密传来一封书信。顾子敬和萧俨打开书信后不由大吃一惊,其中内容竟然是告知他们,大周特使与蜀王追究出使途中被刺之事,要求蜀王找出刺客和幕后操纵。而现在所有的怀疑已经转向了他们南唐的使节卫队,经过九经学宫高手的跟踪辨别,他们已经发现这次南唐使节卫队中确实带有江湖上的高手。而且到达成都后,南唐使节卫队中好多人行动诡秘,到处拜访低级官员,在市井之间到处查探,定是有所意图的。
顾子敬此时才明白,那些九经学宫的高手不是来保护自己的,而是来揭自己老底的。
齐君元带着秦笙笙他们一路疾奔逃离东贤山庄,逃进旁边山石险峻、密绿丛生的远黛山。然后在之前约定好的一座小峰的山阴处与王炎霸、倪稻花会合。
这几个人直到此时才停下脚步休息,而秦笙笙刚把口气喘过来,各种拐弯抹角的咒骂便滚滚而来:“插根鸡毛就当自己是凤凰了,贴片鱼鳞就当自己是龙王了。也不看看自己的一张倒霉黑脸,就像么黑乌仔(蝌蚪)还是个癞蛤蟆下的。你自己尾巴摇摇大脑袋乱撞撞破撞烂撞死个三回都和我们没关系,还偏偏自作聪明拉着我们一起往臭沟泥里面钻……”
这一回挨骂的是范啸天,受着劈头盖脸的骂语,此刻他心里其实也是百分的冤枉。自己是按乱明章的指示行事,也没自作主张要做这个刺头。而且之前的计划部署都是大家商量过的,现在掉过头来把所有罪过都砸在他的头上了。听着秦笙笙翻着花儿的骂语范啸天在不停地抿嘴憋气,心中不住提醒自己要有涵养,不要和小丫头一般见识,更不要在唐三娘面前损了形象。
“不要骂了,这次幸亏有他徒弟,要不然还不一定能把你们救出来。”齐君元试图阻止秦笙笙的嘴巴。
“是幸亏他徒弟,幸亏那个腌王八搅屎棍没有出来坏事。”秦笙笙没有住口的意思,而且大有将王炎霸拉上一起骂的架势。
“要不是我用‘百步流影’,怎么可能杀死唐德。”王炎霸很有些不服气。
“杀死唐德?你要真杀死了唐德,那他们还会不管不顾地继续围杀我们?”
“你是说‘百步流影’下被误杀的是个假的唐德?那一杀根本没用?可齐大哥不是说幸亏有我才把你们救出来……”王炎霸说到这里话头突然停下,他意识到齐君元也许说的是另一层意思,是幸亏他急切恳求齐君元解救大家,齐君元这才答应出手。但是自己之所以要急切恳求的真正原因会不会齐君元也看出来了?想到这里,王炎霸很是紧张地转头看了齐君元一眼,但齐君元并没看他,而是看着远处的山影在暗自思忖着什么。王炎霸这才将收紧的心松弛下来。
“秦姑娘,我们这趟也算吉人天相、有惊无险。骂两句也就算了,只是再有刺活儿,我们决不能听凭谷里露芒笺、乱明章的安排。有些事情还是要自己拿主张的。”唐三娘在旁边说了一句。这句话其实只是很平常的劝解,但似乎提醒到秦笙笙什么,她竟然真就将滚滚骂词收住了。
“对了,说到安排,阎王,黄快嘴呢,把它给哑巴挑弄下,看此次带来谷里的什么指示。”齐君元借这机会把话头岔开,同时他也真的非常迫切地想知道黄快嘴到底带来些什么。
哑巴嘬嘴吹哨,没一会儿,黄快嘴从枝叶间出现,一个掠飞,落在哑巴肩头。哑巴还是和原来一样,咂嘴、咬牙一阵挑弄,那黄快嘴叽喳了一番,随即开口说出人语:“妙音急赴呼壶里,阴阳玄池见仙楼。二郎续寻倪大丫,众强聚处物露光。”
“就这两句?没提到我们?”齐君元眉头微皱。他心中清楚,别人多少能根据这两句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只有自己没有得到一点提示。
“也没提到我们。不过提不提我们无所谓了,我们只管按自己原来的指示斟酌,看应该跟着哪一路走。”裴盛这话说得大有掩盖之意。
“那么你斟酌一下,你该走哪一路?”齐君元反问一句。
“我和三娘往西走正好可以回家去,就跟着秦姑娘一起走。到了呼壶里如果有下一步的指示再做定夺。”裴盛想都没想就答道。
“你们两个到上德塬的任务不是救人吗?要救的人没有救出,而且很可能就在被唐德押走的那群人中。为何不继续自己的活儿,反倒想跟着一块儿回去?”齐君元此刻已经在心中断定,裴盛在上德塬说是来救人的话是假的。因为作为离恨谷的谷生,不应该忘记自己还未完成的任务,更不应该任务还未完成就已经想着回家了。
“啊,这话说得对,你们还是和老范一路吧。”秦笙笙抢着插进一句话,那语气竟然像是在命令。
“稻花肯定是要跟着范大哥同行的,她是想找机会救出上德塬的人。现在就剩哑巴了。露芒笺只要求他跟着行芒同行,没有具体指定,全看他自己的心意。”齐君元其实有七分把握知道哑巴会走哪一路。
哑巴连手势都没做,只是指了一下倪稻花。这一指已经完全可以表明他的决定以及做出此决定的目的为何。
“这样看来,秦姑娘只有自己前往呼壶里了。”齐君元说这话时微微一笑。
“还有我呢,我可以陪着秦姑娘去呼壶里。”王炎霸突然冒出一句。
“你不跟着你师父?”大家都觉得王炎霸的决定有些奇怪。
“我不是谷生也不是谷客,什么指示都约束不到我。”王炎霸这话真没一点儿错,他的行动全看范啸天怎么调配。
但是范啸天对王炎霸这个根本没有通过自己而自作主张的决定并没做出任何反应,耷眉眯眼地就像是没有听见。
“好好好,那就你们两个去呼壶里,其他人都去追唐德。”齐君元仍是微微一笑。
“你呢?齐大哥你也去追唐德吗?”秦笙笙赶紧追问一句。
“我的活儿已经了清了。本来露芒笺只要求我将你带到秀湾集,而我已经多揽活儿将你送到了上德塬,并且从上德塬又将你送至前往呼壶里的半道上。但是后来你们自作主张,追踪狂尸到东贤山庄,所以没能到达呼壶里。幸好所经凶险没酿恶果,你们依旧可以按谷里下一步的安排进行。而谷里接连几个指令都没有提到我,很明显在前几段活儿中就已经将我排除在外,所以到这儿我也该离开了。再说了,我回转之后也要看看有没有机会把瀖州的刺活儿了结了,实在不行我就先回谷里去听候其他安排。”
“齐大哥,你再送送我吧。把我送到呼壶里,说不定这次以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面了。”秦笙笙突然有些激动地捧住齐君元的胳膊,双目之中有荧光闪动。
续疑途
齐君元不由一愣,他能从秦笙笙的目光中看出真情流露。这是一种依恋,是一种难舍。一个刺客是不应该带有这种感情的,而秦笙笙更不应该对自己带有这样的感情。这段时间以来,秦笙笙和谁都可以打闹笑骂,只有对自己是最为严肃、谨慎的。虽然自己先后救过她几次,而实际上就追狂尸这件事来说,秦笙笙是存心摆脱自己的。现在自己决定离开了,她为何反而要留住自己,要自己与她同行?
“齐大哥,再送我一段吧,万一中途又有什么变故,腌王八和我是应付不来的。”秦笙笙再次央求。
齐君元在思考,他不是思考该不该继续送秦笙笙,而是在思考秦笙笙这种做法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用意。这一刻他思绪翻腾,心中暗自将前面的所有经历再次捋了一遍。
谷里给自己派遣的露芒笺上很模糊地要求在瀖州刺活儿之后带走一个女子,而范啸天接到了和自己一样的任务。所不同的是范啸天将其直接带到呼壶里,根本没有秀湾集那一站。事实上秀湾集那一站也只是临时安排了哑巴等候同行,并没有其他指令,就像是临时加入了这么个目的地和哑巴这个人。所以自己正活之外莫名其妙增加的这个任务,其真实作用可能就是为了当自己发现到秦笙笙的威胁后,有所顾忌,不会对她痛下杀手。后面所有的安排只是为了让这个目的实施过程显得更加合理而已。
而上德塬之行,范啸天也是临时接到任务。到达之时上德塬已经被灭族,这要么是真的晚了,要么就是出现了意外变故。找到倪大丫交给他东西是范啸天的任务,这任务因为上德塬突然被袭而没完成。但如果上德塬灭族是个意外,那么裴盛和唐三娘来救倪大丫难道是能未卜先知?所以最大可能就是他们两个一直就跟踪在附近,然后临时接到指令出现。而且他们的行动似乎也是晚了些,刚到现场未曾弄清目标就出手攻击,显得极为仓促。这做法与离恨谷训练出的谷生、谷客相去甚远。还有他们说自己是来救人的,那么一出现就攻击也和救人应该用的方法完全背道而驰。所以从种种迹象来看,他们的任务应该不是所说的救人,而是要杀什么人,否则不会那么急于出手,而且手下毫不留情。
漂走木船,然后追踪狂尸,又是一个临时出现的变故。当时船上有好几个人在,他们都知道自己的行为应该严格遵照离恨谷的安排。很奇怪的事情是,他们几个临时是如何统一意见转而去追踪狂尸的?
第一次逃出东贤山庄后,又临时接到指令转回去刺杀唐德。这一个临时指令又是从何而来的?离恨谷里的执掌、代主又是如何知道他们当时所在位置并且及时发出指令的?
连续好几个临时的变化和临时的指令都是针对他们正在进行的状况安排的,也就是说,发临时指令的人非常了解大家的行动。而自己这些人在行进中都是非常小心的,又有哑巴远距离协行,再加上穷唐也在其中,别人根本无法暗中坠尾儿。所以这个暗中下指令的人很大可能就在他们中间。
“齐大哥,你倒是说话呀!”秦笙笙开始焦急了。
齐君元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快找到关键点了,这时候思绪不能被打乱。
最初的时候,齐君元并没有意识到问题出现在自己人中间。但是逃出东贤山庄再转回去刺杀唐德这件事情让他开始有这方面的想法,而且迹象表明,最有可能做这事情的就是王炎霸。
当时他们从逃出时就是另辟地道,然后又顺激流而下,自己都不知道漂到哪里是头。就算有人坠着尾儿,在那一番突变后也是无法找到他们的准点位的。而那次的露芒笺是王炎霸到无人处解手后带回来的,他不是谷生也不是谷客,离恨谷的灰鹞怎么会找上他的?另外,露芒笺中的内容也很奇怪,并不只是布置刺活儿,还特别指定此趟刺活儿的执行者。没有倪稻花倒在情理之中,但是将齐君元和他王炎霸撇在旁边,似乎是带有某种意图的。
再往前看,那次行船漂走,王炎霸是最后追上去的。按常理说,当时范啸天在岸上,王炎霸的第一反应应该是留在自己师父身边。还有临荆县外,王炎霸等候秦笙笙到来,有必要摆下个“剥衣亭”的兜子吗?如果不是自己在兜子之外再加血爪,事情的发展会不会是另外一种情况?
而最让齐君元感觉王炎霸不一般的事情是在东贤山庄外面,看着范啸天他们再次刺杀唐德时。开始王炎霸并不在乎这趟刺活儿成功与否,做刺活儿的人生死如何。但是当黄快嘴出现后,他的态度却突然变化,要求齐君元将被困的人救出。当时齐君元就已经心生疑惑,觉得王炎霸不用挑弄黄快嘴,直接从鸟叫声中就能听出所表达的意思。而后来哑巴调弄黄快嘴说出的内容,也证明了秦笙笙和范啸天还有重任,是不能陷在东贤山庄的。同时这也证明了之前的露芒笺和黄快嘴传递的指令是相互冲突的,王炎霸急于改变状况,最大可能是因为前面那个露芒笺不是谷里传来的,而是他自作主张下达的!
但是所有这一切都是从各种迹象推理的结论,没有任何真凭实据揭开王炎霸的真实面目。虽然齐君元现在能做的只是思考各种疑问:王炎霸到底是什么人?他的各种做法是出于什么企图?现在秦笙笙独自前往呼壶里,他又主动相随,又是怀有什么目的?奇怪的是那范啸天竟然对王炎霸的决定不持任何态度,这两人真是师徒关系吗?
“齐大哥……”
“行,我送你!”齐君元打断了秦笙笙的话,他知道自己必须走这一趟。虽然面对的是离恨谷所有刺活儿中从未出现的状况,也是他根本没有责任的事情,但秦笙笙可以断定是离恨谷的人,冲险闯难是为离恨谷办事。而王炎霸却只是一个谷生在外面私收的编外弟子,他跟大家在一起的理由只有是范啸天徒弟这层关系。作为一个离恨谷的高手,他应该维护谷里的利益和荣誉。秦笙笙缺少江湖经验,更不懂诡异江湖的尔虞我诈,肯定不能让她和一个极为危险的人单独同行。自己应该在保证秦笙笙安全和她所做事情成功的同时,找到证据,把谜底揭开。
两路人没说太多废话就分道而行了,刺客就不应该带有太多情感,哪怕他们刚刚一起出生入死。但到了分手之时,就该毫无留恋、义无反顾。
离恨谷中刺客一般情况下不会搭伴组合做刺活儿,就是怕在无形之中滋生感情,有了牵绊。刺行里最忌讳的就是出现情感纠葛,刺客应该是无情的,是在需要的时候可以朝自己同伴的身体里插入刀子的。所以秦笙笙刚才对齐君元的那种表现其实已经犯了刺行大忌。
临分手之前,范啸天找齐君元商量了下自己的下一步该怎么做。齐君元多次的表现已经完全显示出他作为刺客的杰出天赋和丰富经验,而范啸天则是一个虚心的、好学的人,一个不断犯着错误却不想再犯错误的人。
最终两人意见很统一,都觉得应该朝着盘茶山方向追赶唐德。他们大队人马目标显著,然后又押解着上德塬的人,行进速度不会太快。如果过了盘茶山未曾发现到他们,那就应该朝着潭州(今长沙)追赶。昨夜大周、西蜀、南唐三国的秘行组织在东贤山庄一闹,唐德应该会联想到上德塬那些人的重要性,觉出他们中间肯定隐藏着什么重要秘密。所以唐德要么就是自己亲自将这些人带至什么秘密场所仔细盘查审问,要么就是将他们带往潭州。把上德塬的这些人交给现在的楚主,也就是他的老丈人武清军节度使周行逢来处置。
不过前往盘茶山一定要小心,齐君元用推测的信息做交易,告诉三国秘行力量盘茶山是宝藏所在。现在那些人肯定全都盯上了那里,千万不能撞上了。
齐君元和秦笙笙、王炎霸再次上路,就像刚离开临荆县一样。所不同的是现在这三个人都有了明显变化。
齐君元的变化很难看出,他只是暗暗将思维和身体的戒备状态提升到更高点。因为此时他知道需要提防的不只是来自外界的危险,还有身边存在的危险。
秦笙笙则明显没有那么聒噪了,也不知道是因为连续几次的打击让她变得沮丧,还是江湖上真正的经历和磨难让她开始变得成熟。很多时候,她都会独自思考着什么,眉目间不经意地流露出羞涩和甜蜜,有时又会显得很是失落和惆怅,这正是小女子怀春的复杂状态。
王炎霸还是该说就说、该笑就笑,但很多时候他的说笑都会显得尴尬。因为秦笙笙不再接他话头打口战,齐君元对他的某些奇怪说法也不表现出好奇深究,就像没听见一样。以至于到最后,王炎霸已经是将维持自己原有状态的做法演变成了一种坚持,但尴尬的坚持反会在已经怪异复杂的气氛中显得更加特别。
一路还算顺利,东贤山庄的人没有追踪而来,大周、南唐、西蜀这三国的秘行组织也未碰到。眼见着离呼壶里已经不远,再走个几百里就能到了。
这一天傍晚,他们三人到达一个还算热闹的小镇,镇口石牌坊上刻着“乌坪”二字,不知道是不是镇名。这座山清水秀的小镇紧靠着一条大河,在镇尾处还有一个用原木半搭半浮建成的简易码头。码头虽然简陋,停的船却不少。不过都是些窄小瘦长的船只,船型和养放鸬鹚的船很像,但体积上要比鸬鹚船大一些。宋代女词人李清照所写《武陵春》中有“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这“舴艋舟”的原型或许就是这种窄小的船只。
虽然天色尚早,但为了避免错过宿头,就没再往前赶。三人像正常过路客一样找了家干净、便宜的客店投宿,然后齐君元让王炎霸到镇子里转转,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怪异之处。另外也了解下有没有其他什么谷生谷客在此地等待行芒,这些天接到的意外指令太多,说不定谷里随时都有新的指示传来。
王炎霸出去后,秦笙笙也在旅店门口的小摊子上转了转,买了一点油炸面果子,用新鲜荷叶捧着,直接进了齐君元的房间。
蓦然困
齐君元正坐在房间里,倒了杯茶水慢慢啜品,而其实思绪早已飞驰。这几天虽然一路顺风顺水,但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内鬼外强都不会就此罢手,只是有了前面的几番兜刺相对,他们肯定会转变观念采取新的方式行动。
让王炎霸出去点漪是需要也是试探,只有可疑的人有所行动才能知道他下一步的企图,这样也才能够避免被其引入不复之地,并且从行动特征和最终企图上辨出可疑之人的真实身份。另外,齐君元也想利用内鬼外强各方面的威胁来逼一逼,让秦笙笙或者其他什么人来告诉自己一些真相,前面混乱的原因以及下一步的目的都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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