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遇袭
这份燎角急件是枢密院事王昭远发来的。他听说了大周突然派来特使的事情,感觉这可能和自己所主持的边境易货有关。现在大周受南唐提税影响,国内粮盐短缺,物价飙升。而蜀国抓住此机会,征收大量粮食赶往周蜀边界,低价换取大周的牛马、烧炭等物资。这做法显得很不仁义,有落井下石之嫌。还有就算大周的特使此行不是问罪此事,那么也应该是来请求蜀国在粮盐方面给予支持,在双方的粮盐市场交易上给予优惠或让价。这两件事情都会对王昭远所筹划的大事有所影响,所以他要刘焕在大周特使入境之后立刻停止所有易货行为,将已经拉到易货市场的粮草全部拉回军料场。一是不能让对方抓到蜀国低价易货的把柄,再一个让他们看到边界粮草、牛马市场上生意萧条,以此证明蜀国民间也无太多余粮和存盐,让他们死了让价支持这条心。
王策和赵普虽然在府衙里住下,不能随自己的心意行动,但他们早就预料到可能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之前已经安排人装扮成百姓、商旅身份追在他们出使队伍的背后。当蜀地守军官员全力以赴围着他们这百十号人转时,正好让这些后续的手下可以从容观察蜀国边关城池的一些详细情况。
当观察到的一些信息反馈到王策手中后,王昭远自作聪明的举措也让王策有了入蜀境后的一大发现。周蜀边界市场突然间生意萧条,应该是蜀国官家勒令民众囤货不出。这不但加大了大周现在的危机状况,同时也是为下一步的军队行动积攒物资。另外,在城南军料场里有大量军粮囤积,而且这两天又有大批粮草进场。这么多的粮食已经足够当地驻军吃上好几年,这在哪个国家都不是正常的现象。除非是不久之后会有更多人前来,而且是要进行某种长时间、长距离的大行动,才会预先备下这么多的粮食。这样看来蜀国要对大周动手的说法应该不是虚言。
接到孟昶的旨意,刘焕立刻安排人护送赵普和王策出凤城南城门,往成都而行。朱可树和余振扬的事情他已经很难交代,如果这两位特使再要在自己的辖区出点什么事情,他挣钱的官家位置肯定得丢,吃饭的身体位置保不保得住也难说。既然两个刺客动手之后没有出城,那么赶紧将特使送出城对自己来说不算是坏事。只要他们出了南城再走出个百十里,出了自己的辖区再出什么事情就和自己无关了。
但是越怕出事越出事。刘焕怎么都没想到,赵普和王策出凤城南门三十里不到,也遭遇刺局,而且是个攻击面很大的刺局。
只不过这次有惊无险,使队虽然被堵困在山与河沟相夹的狭窄地带,但赵普及时发现了山坡上的“藤缠石”。所以始终在原地不往前也不退后,然后指挥手下迅速连挖一横两顺三道沟。待坡上“藤缠石”移位对准他们的位置进行施放时,那些石头都被横沟所阻,缠藤则被顺沟所陷。而使队的位置一直是处于被保护的安全区域。
这真的是个蹊跷的事情,刺客不是疯狗,不会见个官儿就杀。朱可树、余振扬两个人和赵普、王策根本归不到一类人里,甚至在各为其主的前提下是处于对立面的,但连续的刺杀为何却将他们先后都定为目标?
这件事情王策用了大半天时间终于想透彻了,不管之前的刺客和现在的刺客是不是同一路人,他们的目的都应该是针对自己和赵普的。那天朱可树和余振扬是带着大周使队的仪仗回凤州城时被刺杀的,刺客不认识特使是谁,却认识大周仪仗。所以仪仗出现,他们便认定随行的官员是他们要刺杀的大周特使,于是立刻下手。
但是刺杀大周特使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是要阻止周使入蜀?还是为了挑拨周蜀之间的关系?但不管出于哪种目的,受益者都不会是大周和蜀国,从这个角度分析的话,那些刺客应该是来自第三国的。
而平时睿智无比的赵普却对此事未发表意见,只是称赞王策推断准确。但他意味深长的语气和笑意中似乎隐藏着什么,有些事情的发生或许正是赵匡胤推荐他前来出使蜀国的目的。
刘焕在此事之后没多久就被降至阆中镇守使,成了个捉小贼的闲官。凤城镇守使换成了王昭远的亲信王威福,而且还临时兼代了凤州知府之职。只说是凤城知府是个重要的职务,不但要安抚百姓、协助边防,而且还有向邻邦外交的职责。所以吏部挑人调任比较仔细,需要好好斟酌。王昭远为了自己的官商易货计划能够顺利实施,故意从中搅和,阻止委任。让王威福一权独揽,然后完全按照他的意思办事。《五代界事策》中有:“……春末,周使至凤城,众官迎。酒酣各归,两官员遇杀,不知由。即之,守备更防,无人续究此事。”由此可见此事确为史实。
落霞山卧佛寺背江朝南,西山东林,寺前是一道矮坡,草木稀疏。不过这稀疏的草木间倒是建了些竹亭、草堂,摆设了些石桌、石凳,香客、游人歇息其中倒也惬意。
全寺分两部分,佛堂大殿全集中于南边,这部分地势较高。北面是方丈、僧舍、经楼,这部分比较低矮。过了北面这片建筑群,便是寺庙的后门。后门连接一条直到江边的小道,可以让乘船拜佛的香客直接从此进入寺内,免得再绕道前山。
从理论上来讲,卧佛寺的位置和建筑格局既不符合风水学的择吉之道,也不符合世俗人伦的人情之道。
首先它的位置并非山抱水环,也不在山体正峰之上,而是位居连亘的偏峰低岭上,这在风水上为不取正伟。寺庙供奉佛家最尊之处,佛光普照,福泽众生。但寺庙背后却为佛祖慈悲留给阴生的地界,可偏偏此处有江水为阻,为阴晦气聚集不散的局相。正前方的矮坡虽不算高,但是也已超过了寺门登阶,而且呈横拦状,是为近案顶咽、气不能舒的局相。
以上这些为不合风水之道。而从寺庙后门进入的一条道路,必须经过后面的僧舍才能前往佛殿。虽然是方便了从江上水路而来的香客,但是女性香客从寺庙后舍经过,难免会被狎秽者胡言乱语。此为有悖人情之道。
其实在修建此寺庙时有懂风水、人情的高人提出过类似问题,但当时积缘募化修建此寺庙的高僧上觉解释道:“各种处修各种法。我寺供奉卧佛,卧佛朝天,天只一个,无风水之别。卧佛望天,思心如天空,不问人情。”
韩熙载日常都在朝堂行走,久未到这种有山、有水、有佛性的地方来了。看着青山秀水心情舒畅,所以离得寺庙大门还很远,就下了轿子自己步行。
王屋山依旧坐在一乘双杠小轿里,但那小轿一直紧跟韩熙载一步不掉,由此可见抬轿的两个人并非一般的人。轿帘全拉开着,王屋山一张俏脸不时探出轿子,表情悠闲像是在看风景。但如果真的只是在看风景的话,那她就不是王屋山了。
韩熙载和王屋山此次前来并没有预先通知庙里,两个人便服轻轿,除了轿夫和贴身佣人,只几个信马由缰的府客同行。韩熙载府中所养家丁、护院都已然是江湖招募、军中精选的厉害角色,那这些被奉为上宾的府客,他们的身份、江湖地位、身具的绝技就更不用说了。
到了寺门口,韩熙载的手下这才拿着名帖去往知客处,报知户部侍郎韩大人前来进香。
寺庙中平时常有官员前来进香,僧人们也见得多了,所以并不慌乱,全按部就班以平常时的规矩接待。大知客出来迎接,众知客僧准备香茶、素点,手下童儿则往寺后去通知方丈。
王屋山随着韩熙载拾阶而上,迈步走进山门。但是在这山门口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就在走入山门的过程中她觉出一丝异常来。
站在山门口,王屋山目光四烁,想把那一丝异常寻找出来。
她没有察看那些和尚和偶有经过的香客,因为这些人自有他们带来的那些府客和亲信防备着,就算异常也难以异动。她察看的是山门、院墙、门口塑像,因为觉察出的异常不是活的,而是死的、固定的,像是某种构筑,更像某种坎子行(专设机关暗器、奇门遁甲的门派)的坎扣设置。
王屋山原地转了几圈,却始终未能将感觉中的异常找出来。而这时大知客已经引导着韩熙载往寺里面走,先请到了知客处奉茶。王屋山眼见韩熙载已经进去,便赶紧跟随在后面。这是刺客行的经验做法,既然找不出异常来,那么离开有异常的位置就是最为明智的选择。而且某些异常感觉很可能是故意留下的,是刺局里的诱儿,让保护刺标的高手觉察并进行追查,从而疏忽了对刺标的保护。所以刺行中的高手在面对一些不能准确辨出的异常时,好奇心、好胜心都会放淡,只是将自身防护进一步加强。
到了知客处门口,王屋山在背后拉住韩熙载,很小声地说了句:“免去一切僧俗客套,直接找慧悯大师。”
慧悯大师不用找,谁都知道这个时候他肯定会在藏经阁里。韩熙载也不用知客僧和僧童前去通知,直接和王屋山带着手下径直朝后面藏经楼走去。
半路上他们遇到了方丈慧世大师。慧世大师虽然是个方外之人,但经常接待进香的达官贵人,所以不止一次听到过韩熙载的名头,知道他是朝廷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所以慧世大师见到韩熙载后不敢有丝毫怠慢,主动邀请他去方丈室待茶。
韩熙载拒绝了方丈慧世的邀请,只简短说明此来是找慧悯大师求教的。正所谓“拭得心如明镜,才能拜得真佛”,所以他要先解了心中疑惑,然后再去拜佛进香。
慧世觉得韩熙载所说是在人情佛理之中,便也不强请,只是随着韩熙载一帮人一起向藏经阁走去。
势泄瀑
虽然没有人事先通知慧悯,但在距藏经阁不远时,方丈慧世已经悄然示意身边弟子先行赶去藏经阁,把一些必要的事情整理妥当。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因为这慧悯大师虽然是个得道高僧、神仙般的人物,很有一番灵通、神通。但是此人平时只沉迷于研理悟玄,常常多时不加清理洗漱,衣着凌乱,发肤肮脏;而且入迷之时行为也很是不羁,常常袒裸身体在藏经阁里打坐冥思。这要在平时还无所谓,进到藏经阁里的都是寺内僧人,大家都见怪不怪。可现在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韩熙载要见慧悯,而且身边还带有女眷同行,要是撞上慧悯那不雅的样子会非常尴尬。
藏经阁的结构是垒石台上再加建了两层木楼,垒石台正面有三十几节的青石阶可直达藏经阁门口。到了这里,韩熙载示意其他人留下,包括王屋山,自己则跟着方丈慧世拾阶而上。
王屋山站立在青石阶下,抬头看着韩熙载和慧世拾阶而上。但那两个人才上了三四节石阶的时候,王屋山突然轻喝一声:“等等!”
韩熙载站住了,并且转身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王屋山。慧世也站住,他一个有修为的出家人,不便直接盯视王屋山无比妖艳的身材和娇媚的面容。所以只能合十垂首朝着韩熙载轻声问道:“韩大人,贵府女施主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韩熙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王屋山,他知道这个女人说“等等”肯定是有她的理由的,而且是非常准确、非常重要的理由。
王屋山的确是有理由,但至于是不是准确、重要她自己也不知道。站在青石阶下,她再次感觉到和山门那里同样的异常来。但这异常到底在哪里,她依旧没有找到。为此她心里不由地生出些羞躁来,接手“三寸莲”门长之位时,教中的几位祖师婆婆将帮中所有秘传绝技强行灌输给她,将她短时间内打造成刺行中的顶尖高手。但是今天身怀各种绝技的她竟然遇到辨看不出的异常,而且相继在两个不同的地点都没有能辨出,这真算得上是对她的一次羞辱。
也就在王屋山心中羞躁却又无可奈何之时,藏经阁虚掩的门一下打开了,一个穿着暗黄色僧袍的大和尚急急地走了出来。他边走边整理自己身上的僧袍,但那已经破损且污秽不堪的僧袍无论怎么整理,都没有办法对他的形象起到丝毫装饰的作用,只能是将身体该遮掩的部位尽量遮住。
“你们怎么不早来告诉我一声,这韩大人可是个识才、惜才的高明人士,我身具的奇能也许只有他能够赏识。他这趟是专门来找我的,我也正等着他来呢。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告诉我,是存心要我怠慢得罪韩大人嘛!”
一听这话,不用介绍便可知道这人就是慧悯和尚。但就他这份焦躁、嗔怒的表现,伦次不清的言语,却是与他得道大师的身份相去很远,让韩熙载有些失望。
就在慧悯刚走出藏经楼大门的那一刻,王屋山的眼睛却是猛然跳闪起来。因为有慧悯加入整个场景后,她顿时感觉自己要寻找的异常点已经呼之欲出。
异常并非来自慧悯,但慧悯的出现却可以对异常的发现提供帮助。这是由于慧悯的走路姿势和正常人有些不同,他是一脚前一脚后、一脚跳一脚拖的走法,说直白些就是个跛子。
王屋山立刻调整自己的目光,从藏经阁屋脊面开始,然后横一线竖一道地往下扫视。此时她已经能够确定要找的异常点很大可能与平衡度有关,但这会是个与平常平衡度有很大区别的不平衡概念,它们应该是与慧悯的脚步以非常巧妙的方式相应合。
慧悯走下了青石阶的顶端,急切地朝这韩熙载迎过来。虽然他的脚步没有那么利索,动作显得迟缓、滑稽,但对于他来说,这已经是很快的速度。
王屋山的目光已经扫视到了青石阶的顶端,就快要赶上慧悯的脚步。此时她感觉要找的异常点应该就在附近。
慧悯已经下了三四节石阶,而且可能因为走得适应了,脚步变得越来越快。
王屋山的目光落到了第一节青石阶上,随即突然一跳,直接追上了慧悯的脚步。因为在第一节石阶上她发现有两处不平衡的交合点。
慧悯的脚步越来越快,到了整个石阶一半处的缓折平台时,他的身形已经如同是在走一种神奇而快捷的技击步法。移动的小碎步简直就像在滑行,整个人无所阻挡地直接侧冲出去。
“不好!顺势步障!拦住他!”王屋山说话的同时,拧蜂腰,提纤足,娇小丰满的身体平拔而起,一步五阶纵上。他们带来的府客中也有人闻声而动,而且其中有些人跃起的速度和距离甚至比王屋山更快、更高。
即便是王屋山和府客中的高手都出手了,依旧是晚了那么一小步,没能将慧悯及时拦下来。当那慧悯冲到下面一半青石阶的阶顶处时,身体已然飞了起来,而且是不停扭转、翻滚着飞出的。但是不管身体怎样扭转、翻滚,有一个身体部位的方向却是准确不变的,这个身体部位就是他那已经生出些发茬子的圆脑袋,它是始终朝着一侧的麻石栏杆撞去的。
王屋山只来得及将锦花重绸披风甩到身前,替自己和韩熙载挡住喷洒的血雨。几个府客也都没来得及碰到慧悯的边儿,所以在慧悯发生撞击的时候,各自侧向跃出,躲开喷洒的血雨。
只有那方丈慧世如呆鹅般木立原地一动不动,半张开嘴巴却连半声惊呼都未能发出。慧悯瞬间破碎的头颅鲜血狂喷,溅得方丈慧世满头满脸,就连半张开的嘴巴里都灌进去足足有半口之多。
破碎的头颅很快就不再喷出血雨了,而是改作大股的涌泉。有府客再次纵身到慧悯身边,伸手探一下慧悯鼻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怎么会这样?这和尚也太没道行定性,慌慌急急地把自己给摔成这个样子,这真是赶着去死啊!”韩熙载心中升腾起一股恼怒。这倒不是因为眼睁睁瞧着慧悯摔得鲜血四溅、头颅破裂的一副惨相,让他受到惊吓、感到晦气。而是因为他此行的目的一下子被打破了,就快查明的事情依旧还是一个谜团。
“或许是这和尚曾听出泥菩萨说话,泄露了天机,这才遭此天惩。”有府客半开玩笑地说道。他们很早之前就听说过这个听懂泥菩萨说话的慧悯大师,但今日一见却原来是这样一个邋遢、猥琐的跛子,心中顿时觉得不信和不屑。
王屋山一直弯腰静声在青石阶上仔细察看,听到那府客的话后头都没抬地回了句:“不是天惩,是人刺。”
“人刺?”大家都感到惊异。一个方外的残疾老和尚,刺杀他所为何来?而且这老和尚摔跌的过程大家都亲眼看到的,明明是他自己不小心,没见到有人对其下明手、暗手的杀招呀。
“刺客设了极为巧妙的兜子,专门针对慧悯大师的,而且据我现在所知,这兜子在庙里至少设有两处。山门口的石阶是一处,我进山门时就觉得异常,但没能辨出来。此处石阶是第二处,如果不是见到慧悯大师是跛子,并且亲眼见到他行走的步法特点,此处的兜子我仍是不能辨出的。”王屋山轻叹口气接着说:“唉,现在虽然是辨出了兜子,但还是迟了半步。折了这有灵通的和尚,把大人的重要事情给耽误了。”
“是什么兜子?巧妙之处何在?”韩熙载知道这事情怪不到王屋山,但他很好奇是什么兜子能够让一个人将自己摔死。
“顺势步障的一种,叫‘势泄瀑’,这种兜子的设置形式有很多,手法也不固定,是需要根据刺杀目标的实际步法特点来进行特别设置的。此处和山门口的设置完全一样,都是在这些石阶上做的手脚。”
说到这里,王屋山拉着韩熙载的袍袖走到最靠上的几节青石阶处。
“大人可以仔细看一下,第一层石阶在外沿最右侧垫了一块很薄的石片。这对一般人的上下来说根本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慧悯跛脚下阶时的重落步在这一阶上下来时却是会产生一个朝左的冲劲。而二层靠中一点的内侧多加了一块撑石,这位置正好是慧悯第二步的落脚点。有了这撑石,他的步子势必要往外躲避,这样脚掌就只好落在石阶的边缘上。这样加上第一步的冲劲,就几乎是冲滑进第三步的。而第三步再次重复第一步的垫石方法,只是这一步垫起的幅度更大。第四步重复第二步的设置,只是位置更靠左侧。如此反复,六七步之后,慧悯的脚步便完全不能自控,到最后积聚的下冲势头就如同流瀑一般,生生将自己给摔出去。而这个兜子的巧妙之处就在此处,是将刺杀目标本身作为血爪,让他自己杀了自己。在别人看来就像是出了个意外而已。”
王屋山所说“势泄瀑”原先是一种阵势,为奇门遁甲第四十局“随势如瀑”。但是后来有坎子行的高手将其阵理运用到坎面设置上来。由于设置巧妙、手法隐蔽,所以刺行中的高手再从坎子行的技法上进行借鉴和拓展,最终创出“势泄瀑”这种刺杀技法。
刺行的“势泄瀑”与坎子行“随势如瀑”的坎面相似却不相同。坎面设置是相对固定的,对所有不懂坎理的人都有杀伤效果。而刺行的设置却是有针对性的,只对某个特定的人有效果。它是利用不同的环境,以不同的手法刺杀不同特征的目标。
元代粤人陈高季编著的《胡色杂闻录》中有一则“仙官三摔将”的故事。元代时百姓分为四等,蒙古人、色目人、北方汉人和南方汉人。粤人陈高季为最下一等的南方汉人,所以编著的这部书里好多内容都是耻笑蒙古人和色目人的。这“黄仙官三摔将”的故事是说一个蒙古将军到南方后去游玩大仙观。在观前口出狂言羞辱粤人和大仙,结果进观时没走到阶顶就摔了下来。而且连摔三次,怎么都进不去大仙观。有人说这是神仙显灵惩治蒙古将军,而江湖中的传言却是有高手针对那蒙古将军长期骑马的罗圈腿特点,在大仙观门口石阶上布设了“势泄瀑”。
另求解
“看着像出了个意外?我知道,设兜杀慧悯的人其实可以用各种方法要了他的命,之所以采用这样麻烦的方法其真正目的就是要看着像意外,而且很有可能是要我们看着像意外。”韩熙载分析道。
“很有可能。而如果是这种目的的话,那设置之人肯定在之前就已经知道我们会过来拜访慧悯,并且预料到慧悯一旦知道大人来拜访他,肯定会急匆匆地出来迎接。而迎接的地点要么是山门处,要么就是他一直待着的藏经阁,所以在这两个点设置是最有可能成功的。”王屋山也觉得这样的分析很正确。“这样的话,有个人便成了最大的怀疑对象。”
“你是说顾闳中?我倒觉得不见得。是他推荐慧悯的,然后再亲自操作或者透露消息给别人杀死慧悯,这做法是在作茧自缚,能设这种兜子的人不会这样愚蠢。”韩熙载真的觉得顾闳中没有这个必要。
“所以才做成意外的假象。”王屋山依旧坚持。
“不用这样麻烦,他之前完全可以不告诉我们慧悯可以破解其中的秘密。再说了,这样的设置还是比较麻烦的。虽然对于一些高手来说并不为难,但对顾闳中一介书生来说却非易事,你也试探过他的身手。还有我们自己府中其实也有不少人知道我们此行目的,他们也应该在怀疑范围之内。”韩熙载又说。
“设置之人必须对慧悯非常熟悉,知道他的平常起居和步行特点。所以我们府里的人几乎不可能。”王屋山说。
“排除顾闳中和我们府里的人,那么会是寺庙里的人吗?他们里面或许早就有人出于某种目的要对慧悯下手,正好凑巧是我来让兜子收了口。”韩熙载问。
“不会,刺者不取近,战者不取远。所以刺客应该是和寺庙关系不大的人,但进出卧佛寺应该还算频繁。而且慧悯方外之人,并不一定知道大人的真实身份和背景,不应该这么着急匆忙地出来迎接。除非有人之前告诉过他,并且强调大人对他可以有某种巨大的帮助。所以与慧悯交往较密的,或者最近到庙里与慧悯有过接触的最有可能。”
王屋山所说“刺者不取近,战者不取远”是说刺客一般是不用很熟悉的人的,这样有可能和目标有交情、有感情下不了手,就算下了手也很难逃走,很快就会被确定为凶手。而战场上则应该使用对环境熟悉的将士,最好家乡就是本地或附近的,这样既便于排兵布阵,感情上也愿意全力以赴保卫故土家园。
韩熙载回头,朝着身后几个陪同的和尚问道:“可记得有与慧悯交往较密,或者最近与慧悯有过接触的人?”
此时那方丈已经惊吓得瘫软在地,全不知韩熙载他们在说些什么。倒是那大知客僧见过不少世面,人也灵巧,赶紧上来回答:“慧悯平时性格孤僻,只知道读经参禅,一般不与什么人交往的。就是今天韩大人来了,慧悯这才急匆匆出迎,这情况也是仅有的一次。以往就算是皇亲国戚来寺里,他都是理都不理。常与他来往的有吴王府的汪伯定。这两人十分交好,经常躲在藏经阁中一待就是一天。就昨天这汪伯定还来过庙里,给慧悯带了不少吃食。还有就是你们刚提到的皇家画院的画师顾闳中,记得他曾与慧悯交流过两三次。其他也就没什么人和慧悯有来往。对了,好像不久之前画院的修补师父萧忠博也来找过他一次。”
“太子吴王身边的天机教授汪伯定?还有画院的瞒天鬼才萧忠博?”王屋山赶紧确定一下,她觉得这两个人应该是乱麻中的线头。
“是,汪先生来得很是频繁,还经常给慧悯带些庙里没有的吃食。那萧师父却是只来过一次,待了没多久就走了。”大知客僧回道。
“一直听说慧悯精通星算风水,而且有通神之灵觉,曾听到泥菩萨说话,说什么‘杀星北现,人难,佛难’,这些是否属实?”韩熙载又问。
“说实话,这些的确是有人在传,但我们也不知道真假,因为慧悯从未给我们寺中的人推算过。就我觉得,慧悯虽然用功,但整天研修的都是佛经。佛经之中虽然也都是精妙绝伦的奥义,但和星算风水什么的应该是两种学问。”知客僧一点不在意这样说会不会坏了慧悯的名头、损了卧佛寺的面子。
韩熙载听到这话之后没有再问,但是在心中却是暗自闪过许多疑问:慧悯是否真的是自己要找的奇人?他真能对自己要查的事情提供帮助?汪伯定、萧忠博和他之间到底有些什么事情?他的死到底和自己追查的那件事情有没有关系?
“接下来该去找谁?还有其他什么人能解字画中的玄妙吗?”王屋山柔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实则是在问韩熙载。她知道韩熙载此时的心情很是不爽,所以不敢正面发问,怕将火气惹到自己身上。
“千路朝圣山,万流归大海。此处无解法,我们另寻他处便是。我相信,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谜题也总有云开雾散的一天。”韩熙载慷慨而言很是豪迈,但满脸神色却显得有些萎靡。的确,眼下的事情真的拖不起,这关系着南唐皇家的传承,不及时弄清楚怕有内乱纷争。
顾闳中走出了雅安茶楼,沮丧的脸看着就像要哭出来。这雅安茶楼明着是喝茶的,暗地里却是一些有身份背景的人赌乐耍钱的场所。顾闳中家小不在身边,又有闲钱可用,无聊时便常到这里来耍钱作乐、小赌怡情。
“顾先生。”有人在招呼顾闳中,顾闳中转头找寻,却没看到叫他的人。
“顾先生,近来说话。”顾闳中再循声看去,还是没有看到人,却是看到一只戴了玉佛珠的手,正伸出轿帘向他招手。
顾闳中认得这串浑圆碧绿的佛珠,那是韩熙载的。这时他才猛然从输钱的沮丧中恢复过来,将朦昏的视角展开。看全了蓝顶官轿,也看到轿子周围不同一般的轿夫和护卫。
“韩大人,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你了。进去喝杯茶吗?”顾闳中这是假客气,他今天不但将王屋山三天前给他的那对南珠输了,而且就连喝茶的小钱都没能在兜里留下。
“不了,我是经过此处正好看见你了。慧悯的事情你已经听说了吧?”韩熙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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