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伊
当一切都恢复原来的状态后,泥泞的地上爬起来十几个泥人。这些人一下变得很有土性,一个个茫然呆立,仿佛真是泥捏土塑的。这一场以马蜂为武器的骚扰性攻击,让他们一下丢失了大部分的人,这很难想象。而更严重的问题是,张锦岙此时发现他在来路上留下的记号全没了。
“看来岛上的人不想让我们回去了。”张锦岙的话说得有些无奈、悲凉。
“不但不让回去,而且他们还想赶着我们走,走入他们所希望的点位中。这就像北方的狼群合捕羊群一样。”赵匡胤咬紧了后槽牙,对于眼前这种状况,他的火气也开始压抑不住了,一股豪气由胸中喷薄而出:“但他们错了!我们不是束手待毙的羊,而是一群可以咬死群狼的虎豹。”
面对眼前的困境和别人的侵扰,赵匡胤决定暂停前行,先确定好一些情况并商量出应对办法后再做行动。
“我们现在退不回去也走不进去,要不就就地潜伏下不动,和对手耗性子,逼着他们主动现身来找我们。”张锦岙所说的也算是个办法。
“这是没办法时才用的招,现在还不至于这么做。刚才马蜂袭击的意图是要将我们往那边驱赶,你先去察看下那个方向的地势特征。”
听了赵匡胤的吩咐,张锦岱赶紧带两个人往那方向奔过去。过了没多久,三人又快速跑了回来。
“大人,那边的地势环境和我们刚才所走过的地方没什么区别,仍是茫茫的芦苇、蒿草。”
“不,有区别!”赵匡胤低头看了那三人的硬底藤帮快靴后说道,“你们看,我们的脚上都是湿糊的泥浆,而你们三人靴帮上却有块状黏土,这说明那边的地势比这边干。此地到处是不见边际的芦苇荡,没有参照点无法看出地势高低的变化。但自然之中,就算再平坦的地面都是有高低起伏的,而且这种高低起伏是可以人为掩盖的。比如专门在高处栽种矮苇矮草,在低处栽种高苇高草。那么在没有参照无法辨别的情况下遮盖下面,真实的地面高低差距其实会更大。”
“对了,我刚才大概看了下此地的芦苇,应该不下四五个品种。按照每个品种的生长特点,它们正常高度的差距最大可达到一马背高[5]。但我们几次搭更楼察看到的芦苇荡都是差不多高,根本没有参差不齐的现象。这样看来肯定是地面有很难觉察的起伏,而芦苇也并非完全野生,有些位置是人为调整过的。”张锦岙的发现肯定了赵匡胤的说法。
“不,还不止。如果高的芦苇是长在浅水边,达到半水深,那么最大水深处与高处的差距会更大。”赵匡胤想到了更深一层。
“等等!我想想,让我想想!”张锦岱突然在脑海中捕捉到了什么。“马背高再加上水深,这位置如果是沟道的话,足以通过二十弓[6]的船只。点检大人,我们可能一开始就没走对路,岛上芦苇、蒿草的掩盖中或许有与大江相连的活水道。一江三湖十八山的人马进出江中洲根本就不用自己步行,而是乘船走的水道。”
“没错,刚才我们一路泥泞、举步维艰时就应该想到这一点,那样的路根本就不像是人走的。所以岛上肯定有连接扬子江的行船水路,而且一江三湖十八山的总舵应该就在这水路旁边。这样他们才能缘水而据、入草即遁、进退自如。”赵匡胤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张锦岙:“那刚才的马蜂是在将我们往远离水道的方向逼迫。”
赵匡胤:“也是在往芦苇蒿草荡的深处驱赶。他们的意图仍是要我们自己耗尽体力和心力。”
张锦岙:“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的下一步也简单了,只需往相反的方向走,找到暗藏的水路,然后沿水路找到一江三湖十八山的总舵所在。”
赵匡胤有种担心:“理儿是不错,问题是别人让不让你走上正确的方向。”
现在这十几个人虽然都涂抹得像泥塑一样,但这只能用来应对马蜂的攻击,要想作为掩身物绝不可能。更何况在春季翠嫩的青苇绿蒿的映衬下,这样灰黄的一群人反而更为显眼,别人不用费太大劲就能监视到他们的存在。
赵匡胤的担心很快成为事实,但这次对方没有燃烟驱动马蜂,也没有采用其他招法驱赶,只任由他们朝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向行走。因为有一种兵法叫欲擒故纵,有一种失策叫自投罗网。就在赵匡胤这十几个人行进的前方有一个特定的区域,这也正是别人希望他们进入的区域。
刚走进这个区域范围时,赵匡胤他们都稍稍松了口气,因为这里的芦苇、蒿草明显变得稀疏了,由漫无边际的密匝草毡变成了许多小块的组合。这些块状就像是专门用来种植芦苇的田地,只是大小不一,形状也不太规则。块状之间被不算狭窄的空隙分隔着。这些空隙就像田埂一样,不过没有高起反而低落,而且这些没有长芦苇的沙泥面上还覆盖着半指深的积水。与前面走过的地面相比,这里的积水虽然变多变深了,但没有那么泥泞、湿滑。
如果要给覆盖了水的这些空隙一个准确些的名称,那么既可以叫渠沟,也可以叫水道。由于此区域分割的块状芦苇地太多,所以这种水道也显得纵横交错、绵延深远,让人有种可以通到另一个世界的错觉。
面对这样的环境,赵匡胤他们看到了希望。因为他们正需要逃离现在的世界,找到另外一个世界。刚刚推断出另外一个世界是要从水道过去的,而逐渐变深的积水也许正预示了他们方向的正确。
突然,一只黑羽水鸟被惊飞而起,直直朝上,飞得很高。而此时此地,只有像这只水鸟一样直飞冲天,然后回首下顾,才能将地面上的一切看清,才能窥探到下面条条块块间的凶险。
地面上的确是一片芦苇稀疏的区域,此处的芦苇荡子的确是被分割成了许多小块。但从高处看就可以知道,此处的分割要么是大自然的天工之作,要么就是人为的叵测歹毒。
那些被分割的块状基本都是圆形的,只是这些圆有大有小,有正圆有橢圆、空心圆、实心圆、半圆、开口圆,还有圆中套圆。而真正的奇妙诡异之处还不是这些圆形块状,而是它们之间的分割线,也就是那些积水的小道。因为除了各种圆形块状之间所形成的弯曲回旋外,它们还与空心圆、圆套圆、破裂圆内部的空隙路径相连接。于是整个形成了个多线盘旋环绕的布局,就如同好多个漩涡交叉重叠在一起。
这是一个奇妙而危险的局相,它既不属人间道,也不属仙家道,而属于邪魔道。最初黄帝所得、风后所译的奇门遁甲格局为一千零八十局,其中便包含有此局相。后来姜子牙将其归纳重编为七十二局时便将此阵删去了,所以此阵局一直在邪派中流传。现在这阵局的名字叫“曲水翻天”,但最早时却是叫做“红水阵”。“红水阵”是商纣时闻仲讨伐西岐的十绝阵之一,阵主王变。此阵原来是以三个葫芦形的块状组合进行布局,再辅助毒水杀害闯阵之人。后世将其发扬光大,以圆形替代葫芦形,这样的变化便更加多样莫测,而且涵盖的区域可以无限放大。
在此地设置“曲水翻天”的人其实有更深一步的想法,他在其中还利用了地形的陡变,让进入其中的人惯性陷落。与前面刻意种植的等高芦苇来掩人视线的做法截然不同,这种布局是以看似可行的路径让刚从芦苇荡里出来的人顿觉有了出路和希望。其实顺着这些路径而行会更为严重地迷失方向、迷失自己,最终被阵局中布设的杀戮手段轻易毁掉。
赵匡胤和手下人也是这样,刚刚在密匝荡子里艰难跋涉过来,到了这里之后很自然地将注意力依旧全放在一块块的小片芦苇上,根本没在意那些可以行走的渠沟,这样就更加容易陷入到局势的锁困中。
但是水鸟冲天而飞所见到的景象赵匡胤这些人却看不到,所以他们循径而走是很自然的事情。但这样走下去的结果是他们无法承受的,却是别人所期盼的。
脚下的水越来越深,已经淹过了脚踝。从这种现象看,他们所走路线是正确的,是在朝着有水的方向行进。不管前面是水路暗道还是江边,只要能顺利抵达便意味着脱出困境。
又一只黑羽水鸟被惊飞,这引起了张锦岱的注意:“这里的水鸟品种单一,数量似乎也不多,都是喜欢在浅水捉鱼的黑婆鸦。这会不会是经过人工驯化的,然后按位布置,以惊飞作为警信。这样可以将我们行及的具体位置报给它的主人知道。”
“应该不会,你看那芦苇丛中有用红粟叶搭的鸟巢,驯化过的鸟儿不会自己在野外搭巢。”赵匡胤当初行走江湖时也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
“哦,真的有鸟巢。这鸟巢搭得还挺精致的,是拢起多支芦苇合撑巢体,再用芦叶遮掩,不细看还发现不了。”张锦岙以前没有见到这样子的鸟巢。
这时旁边一个禁军虎卫也随口搭腔:“这样的鸟巢我先前看到过。”
这话让赵匡胤猛然一个激灵:“你看到过?是在哪里?”
“就第一次惊起飞鸟的地方。”那虎卫答道。
张锦岱:“从第一次惊飞水鸟的地方到这里我们已经走出有小半个时辰,这么长一段距离,再次见到一处差不多的鸟巢并不奇怪。”
“不,这里好像有蹊跷。张将军,你在这附近留个记号吧。记住,要做损形记号。”
水波惊
赵匡胤的话刚说完,张锦岱就已经领会他是什么意思,自己上岛后进入芦苇蒿草丛,都是扎红带留的亮形记号。但这些记号后来都找不到了,很可能是被别人取掉了。损形记号却不同,它是将一些固定物损坏为记,别人要想消除记号,除非是将损坏处弥补好。这样难度可就大多了,就好比将一个圆形块状范围内的芦苇砍掉一些作为记号,那么要想弥补的话,除非是在短时间里挖掉砍断的,再移栽好的过来。事实上即便能做到这一点,挖掘移栽的痕迹还是会很明显。
张锦岱没有砍掉芦苇,而是将十几棵芦苇的苇尖摘掉。这十几棵秃了顶的芦苇对于他们来说是个明显的记号,但在茂密苇丛的衬托之下,对于别人来说却是一个不容易发现的记号。而自己能及时发现别人却很难发现的记号才是最有作用、最具效果的记号。
当小道上的水面差不多有半个小腿高的时候,他们这十几个人又惊飞起一只水鸟。这次的水鸟受惊吓度很小,没有高飞也没有远飞,只是大展开翅膀贴近浅浅的水面掠过很长一段距离,像是在水中寻找些什么,然后轻巧地落在一株粗大的芦苇上,脖子拧转,灵眼四顾,依旧紧盯住浅浅的水下,对赵匡胤他们根本不予理睬。
准确地说,这一次受惊吓的不是那只黑婆鸦,而是黑婆鸦惊吓了赵匡胤他们。因为他们不单看到了同样的水鸟,还看到同样的鸟巢,用红粟叶搭起的鸟巢。而最让他们心惊胆战的是,除了看到鸟巢外,他们还发现旁边十几株被摘掉顶花的芦苇。很明显,这一切显示他们还是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跋涉了那么长的路途竟然只是在转圈。这些勇敢的人顿时混乱、不明所以了。
就连赵匡胤的心中也升腾起一种恐惧感,他走过漠北的狼毒滩,也走过吴越余溪的碧花岭,那都是辨不清方向转圈走不出去的地方。但漠北的狼毒滩是天然环境,只要饮水食物充足,再沿途做下明显的记号就能走出来。余溪的碧花岭是坎子家(专门研究设置机关暗器的门派)设下的坎扣,“叶绿花也绿,一碧无天地”。不过只要辨别得出坎家的“孤色五行律”,找出主索(关键规律或关键部位,一般是整个布局的基础,其他变化都由此延伸而出),也可以从容走出来。
但是此地和那两处都不相同,看着竟然有些像是天然环境与人为设置的双重布局,而且这个布局的主索是什么也无法辨出。因为那么多长着芦苇的地块,全都无法看出实际形状。往往还没能绕着一个地块走全,就已经被迫走上围绕其他地块的路径。所以要想从中找出哪个地块是引导整个局势的主索根本没有可能。
再一个让赵匡胤感到恐惧的原因是脚下水深的变化。不管自己每次走的路径是否相同,最后又回到原地却是可以肯定的事实。但同是原地,脚下积水的深度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水深的变化可能性很多,也许是为了让某些具备杀伤力的东西缘水而来,对自己这帮人进行攻击。这就像坎子家在坎面里放的扣子,就像刺行在兜子里放下的爪子。即便退一步说,就算水里没有东西来攻击自己,一直上升的水位最终也有可能将自己淹死在芦苇荡里。
赵匡胤暗自的斟酌错了一半对了一半。此处布局的主索其实是在积水的路径上而不是在地块上。他到现在都没有将思路从茫茫芦苇荡里抽拔出来,始终纠缠在那些长满芦苇的地块上。但他对缓慢上升水位的分析倒是很准确,这水的用途就相当于“红水阵”里使用的毒水。虽然它里面没有毒,却可以让伤害力比毒水更加凶残的东西从已经足够深的水中游来,对陷入“曲水翻天”里的目标进行攻击。至于是什么样的凶残东西,赵匡胤他们很快就会亲眼见识到,因为那些东西正在向他们逼近。
远远的一声尖利的鸟叫,听声音应该是黑婆鸦。但是这只黑婆鸦是不是刚才那只没人知道,它因何而叫,在哪里叫,同样没有人知道。
“那是什么?”赵匡胤身边有个年轻的虎卫发出一声惊呼,尾音中明显带着哭腔。
大家转头看去,一道晶莹的水线无声地沿着积水的路径缓缓滚来。这水线不高,和平常水面中扔进一块石头荡起的涟漪差不多。但问题是它不是涟漪。水线只有一道,因为很平直,而且在每个可以看得见的岔道中都有出现。
就在此时,芦苇丛中又发出一声黑婆鸦的突兀怪叫。这叫声和刚才远远传来的一声又有不同,它就像一把无形的粗齿锉刀从人的耳朵直插入心脏,让人瞬间收紧了心脏、僵硬了躯体。但这仅仅是开始,随着这只黑婆鸦的叫声响起,芦苇丛中同时扑腾起数百只的黑婆鸦,发出同样让人从耳到心都难受的叫声。在这种叫声的折磨下,人们收紧的心脏重新放松,僵硬的躯体再次松软。只是放松的心脏仿佛失去了跳动的**,松软的躯体似乎要放弃一切自身的支撑。
“嗨——”赵匡胤当机立断,挺腰吐气发出一声长喝。这喝叫是为了提聚自己的心神,也是为了让其他人顿醒的。“大家注意了,这鸟叫是‘斗禽嚣’,会乱人的听神、心神,大家舌抵齿,深吸缓吐。但这鸟儿我们刚才已经遇到过,始终没有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它们发出‘斗禽嚣’不是针对我们。而应该是发现了它们的天敌或猎物,招呼同伴一起进行攻击。”
幸亏那些鸟叫声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所以在赵匡胤的提醒下,其他人很快恢复了状态。
“那些鸟儿不是针对我们的,它们的天敌或猎物会不会是来对付我们的?”有手下胆战地问赵匡胤。
赵匡胤眉头微抖了下:“很有可能,此处水位的上升已经很是奇怪,而滚动水线的出现更加蹊跷,大家要尽量当心水里面的东西。”说完这话,赵匡胤取下背上背着的长条布囊,抽出他的鎏金盘龙棍。其他人见赵匡胤竟然连盘龙棍都取出来了,心中都清楚事态的严重。于是,大家也都将随身的兵器取出,凝神戒备。
晶莹的水线缓缓滚过赵匡胤他们所在的位置,水中什么都没有。但大家没有就此放松绷紧的神经和筋骨,明显的前兆出现后却未见到危险,只能说明危险离得更近了,而且危险的程度可能会比预计中的更加凶烈。
突然之间,“斗禽嚣”的怪叫声一下就沉寂下来,大群黑婆鸦像是被一起掐住了脖子。整个芦苇荡变得和之前一样寂静。不!比之前更加寂静。静得有些诡异,有些恐怖,有些不可思议。
赵匡胤他们十几个人虽然还如泥塑一般站立原地不动,但是这突然的寂静倒是给了他们确定自己还活着的机会。因为在这寂静中,他们可以听到了自己快速的心跳声,可以听到血管中湍急的血流声,听到握紧武器后手掌骨骼肌肉发出的“咯嘣”声。
诡异的寂静很快就被更加诡异的声响打破,那是一种如同雨打苇叶的声响,但是周围没有一片苇叶出现抖动。苇叶没有动,水面却是喧哗、跳跃起来,没想到活起来的水可以发出和苇叶相近的声响。又有水线移动过来,但这次过来的不是缓慢且无声的水线,而是沸腾起很大一段水面的水花,速度也比之前的水线快好多倍。
现在的水深虽然已经快接近膝盖了,但沸腾的水花仍然是将水底的泥沙翻腾起来。水色被染成了灰黄,让人无法看清水下是什么东西。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这水花是鱼造成的话,那肯定不会是一条鱼,而是一群鱼。还有一点可以推测出来:造成这样水花的鱼不是一般的鱼,因为它们的游动姿势很特别。一般鱼都是左右摆尾往前游动的,绝不会形成这样喧嚣跳动的水花。只有上下扑打鱼尾往前游动的鱼才可能造成这样的热闹场景。
“退,往后退!看有没有地方可以避开这些水花。”张锦岙喊道。
“不行,后面也有水花过来!”“那两边的岔道里也有同样的水花!”这十几个虎卫虽然不是什么江湖高手,但都久经沙场、训练有素。所以刚刚见到诡异的水花便已经自觉地四处寻找躲避的路径。
“看看能否砍开一片芦苇,芦苇根密集的地方水会比较浅,而且有苇根阻挡,水里的东西也不容易接近。”张锦岙又说。
“不能这样做,那样有可能会毁了一两个黑婆鸦的巢窝,到时候鸟群也会将我们当作敌人,水下、天上两面合击,我们更加无法招架。而且就算到了浅水、多根茎的位置也不一定能挡住水下攻击。”赵匡胤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证实了他的判断。
喧嚣的水花出现后才一会儿,就已经距离赵匡胤他们不远了,而且水花是从多条路径岔道一起往他们这边集中,很明显他们这次已经再无躲避之处。
也就在这个时候,沉寂了的鸟群却动了,这趟它们没有叫,但发出的声响同样不小。数百只鸟一起拍动翅膀,那巨大的声响竟然也像雨打苇叶一样,而且苇叶真的动了。在这大力的扇动下,在鸟群扑飞而出的借力下,芦苇荡就像掀起了一片绿色波浪。
水下果然是鱼,也果然不是一般的鱼。鸟群依次掠向水面,用硬喙、利爪对那些鱼发起攻击的瞬间,那些鱼也纷纷现身。它们不是因为遭遇水鸟群的追杀而惊吓得现身,而是在黑婆鸦掠近水面时,从喧哗跳动的水花中跃出,主动向鸟群发起了反攻击。
鸟鱼斗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他们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鱼。这些鱼虽然不大,但是很多,数量应该远远超过鸟群。鱼的样子很丑:很大的脑袋、很大的嘴巴,嘴巴里满是尖利的牙齿;鱼身无鳞,鱼尾为分叉横尾。从这两个特点来看,这些不像鱼而更像豚。
所有的人都被惊住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这是一场鸟与鱼的厮杀,但激烈且惨烈的程度绝不亚于一场血战。
鸟群率先攻击,直扑向水面。水里怪鱼的动作更快,后发先至,而且跃出水面的数量比鸟群要多得多。这是因为怪鱼的身体小,群体密集,不单可以借助拍打起来的水花跃起,而且相互间还可以利用躯体借力。另外,也是由于此处不是大片水面,而是狭窄盘旋的积水小道,鸟群无法一同扑下。同时它们的飞行还受到芦苇荡和小道弯曲度的影响,所以只能轮流掠下。
跃出水面的怪鱼虽然数量众多,但跃出后却不一定能回到水里。黑婆鸦可以在飞行过程中用疾速且灵巧的喙和爪将跃在半空的怪鱼直接抓住,有的甚至能一下抓到两条或更多。
凌空抓住怪鱼的黑婆鸦大多数立刻喙啄、爪抓将怪鱼撕碎,然后带着怪鱼尸体快速飞离水面。
但有些黑婆鸦由于抓啄的位置不好,在怪鱼的大力挣扎下,使得它们不能及时将怪鱼杀死便匆忙飞离,以免遭到水中其他怪鱼的攻击。而那些一下抓住两条甚至更多条鱼的黑婆鸦则更加没有机会杀死自己已经抓捕到的怪鱼。
好多没有及时杀死自己所抓怪鱼的黑婆鸦都未能飞得太高太远,眼见着扑扇了几下翅膀就又重新一头栽下,就连一点滑翔的迹象都没有。
栽在芦苇丛中的,砸断一片苇尖后便一动不动了。直接栽落水面的,那会惹起一团更大的水花。然后鸟的身体在这水花中瞬间不见,连羽毛都不留下一根,只在浑浊灰黄的水面里添加一些红色。就仿佛那水花下有一副铰刃锋利的铰肉盘似的。
至于随着黑婆鸦一同栽下来的那些鱼,不管鸟儿最终落在水中,还是芦苇上,它们倒是都能蹦跶着回到水中。
“啊,那怪鱼在空中杀死了黑婆鸦。”张锦岙最擅长的绝技是打飞蝗石,眼力不同一般人,所以可以将空中发生的一些细节看清楚。“那怪鱼两侧的鱼鳍是弯刺状,被黑婆鸦抓住后挣扎扭动,弯刺便有可能扎入鸟的身体。只要一扎入,那黑婆鸦立刻就往下栽。”
“什么?难道这就是‘虎齿毒刺昂’?”赵匡胤倒吸一口凉气,冒出一身冷汗。
“虎齿毒刺昂”,一种稀有的淡水鱼,元代以后便完全绝迹。《华夏鱼种》《灭绝种类全记录之鱼类》等现代科普书籍中都说此鱼是唐代时外域朝贡带入的品种。虎齿毒刺昂为群居鱼种,身上无鳞,形似豚,繁殖快,性凶,嗜血,喜食肉。从种种特征来看,这应该是中国最早出现的食人鱼。五代后梁时吴国人潘离疏所著《凶事奇闻手辑》中有个“喧水噬人”的故事,说是突然出现一片喧腾的水面,将在水中捞蚬子的乡人瞬间吞噬,只留下血水和白骨。这个故事中出现的喧水很大可能就是大群的“虎齿毒刺昂”。
“注意了,那怪鱼虽然口大齿尖,但真正的杀伤却不在虎齿,而是在毒刺。都看清楚了,就是身体两边的鱼鳍刺。那刺上有毒,是鱼自身肝脏分泌出的‘肝攻脑’。毒性可以让牛马那样的大牲口瞬间倒地毙命。”赵匡胤对此鱼很是了解,因为其弟赵匡义曾经被这种鱼毒害过。赵匡义被一斧之师相救,才没有中毒身亡,但身上留下了十几个齿洞。
“怪鱼的特性是不被攻击时只动嘴不动毒刺,一旦遭遇攻击毒刺就会展开,并且分泌毒液。”赵匡胤又补充一句,但这似乎是句废话。难不成他们真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这怪鱼咬噬,直到自己变成红汤白骨?要真这样的话还不如被毒刺刺中死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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