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讲讲我年轻时候的故事。
老读者们都知道,我年轻时家境很好,父亲是第一批优秀民营企业家,家里的筷子都是象牙的,后来家道中落了,到我念大学时,已经捉襟见肘了。
我姐姐当时还在武汉大学读研究生,也是一笔开销,我就偷偷办了退学手续,想着提前工作吧,还能赚一份儿钱补贴家用。
后来才发现,一帮名校毕业生都在待业,你一个肄业生怎么可能找到工作?
所以就在北京厮混了,迫于生计,什么事情都做,前半生确实过得不太好,不过也遇到了许多有趣的人。
后来我读陆小凤,四条眉毛的他生性风流,喜欢喝酒,重情义,朋友多,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心思很重。
我想,他前半生一定吃过很多苦,才会这样放荡不羁,所谓的不在乎,其实是怕失去吧。
一个男人要走过多少路,才能称为真正的男子汉?
我不知道,我知道继续往前走罢了。
好了,讲讲那些有趣的人和事情吧。
十几年前的北京,还没现在那么浮躁,大家还有梦想,还会讨论诗与远方,那时候我们都比较单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那时候我们都很穷,大家凑钱喝酒,喝酒时拼命喝酒,失恋时认真流泪,那是一个单纯美好的时代。
我现在的朋友,基本上都是那时候认识的,像乌苏里江的老毕,苏州的白公子,还有私家侦探老K,也是那时候我给一个叫胡帮主的人写传记,他介绍认识的。
我还给一个编剧做过枪手,参与写作了一个口碑很好的抗战剧,那个剧的男二是个红四代,他太爷爷是开国将领,也听到了好多娱乐圈秘闻,很有趣。
那个编剧也是个传奇人物,当时我用他的电脑写剧本,随意打开一个网页,发现是一个泡妞论坛,而ID自动上线的那一刻,整个论坛都炸了,无数人顶礼膜拜。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这个论坛里程碑式的人物,也是现在臭名昭著的PUA创始人之一。
不过十几年前,PUA还比较干净,主要帮光棍男解决如何追女朋友的问题,不像现在,成了他娘的色情邪教组织了。
十年前,这编剧因为“道不同”退出了PUA,上个月在朋友圈看到他结婚了,真替他高兴,一口气给他打了几十个恭喜。
还有我的老大哥老满。
老满年轻时是个混不吝。这是一个很有意味的老北京词汇,很难形容这个词的准确含义,有点儿蔑视规矩,什么都不在乎的意思。后来年纪大了,逐渐成熟起来,“知世故而不世故”,变成了一个温和又通透的人。
我结婚没有通知他,其实谁都没通知,大家都很忙,大老远跑过来折腾一次,不至于。
老满就批评过过我,说这样不好,人在社会漂,哪能不求人呢?而且你不求人,别人有事情也不好意思求你,这人就活独了,慢慢就没有人味了。
我这人一辈子就是这样,看来是改不过来的。
前几天,他知道我结婚了,大骂了我一顿,然后提前赶到了长沙,跟我喝一夜酒。
就像我们年轻时那样,一家一家小酒馆换过去,直到天色发白。
其实到了我这样的年纪,经历得太多,逢场作戏,胡说八道,已经成了习惯,很难再交到什么真心的朋友了,也更显得年轻时的友谊弥足珍贵。
所以年轻时要多闯荡闯荡,做错了也不怕,以后老了以后,都是回忆。
我在北京混了一段时间后,就被老满大哥收留了。
我们卖过邮票,卖过古董,干过旅游,去和田收过玉,跟盗墓贼去河南老墓里收东西,在海参崴赎过人,给活佛做过托,三教九流,什么都干,好多人觉得我怎么什么都懂点儿,其实都是那些年学的。
满大哥不姓满,他姓“那”,这是满族八大姓,大名叫做“那三藏”。他这个“藏”字啊,读“cang”,但是大家都读成了(zang),叫他“三藏法师”
开始时,他挺不高兴的,俗话说得好,“名不正则言不顺”嘛,每次都要纠正过来。
后来他交了一个女朋友,女朋友说之所以跟他在一起,就因为这名字,“那三藏法师是十世修来的好人嘛”,只要破了他的童子身,就可以长生不老了。
他当时就想开了,去他妈的“名不正则言不顺”吧,俗话说得更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呢!
他也跟我解释过,他这三“藏”可是大有讲究,叫做“藏天”、“藏地”、“藏命”,是一个云游道士起的,这里面还有一个故事,好多条人命在里面,邪乎得很。
但是这个故事是什么,他却始终不肯说。
等他年纪大了,渐渐开悟了,又改名叫“老满”,“三藏”为“满”,也不错。
我们住在三里屯那边一个胡同里。这个胡同叫粮油胡同,在前朝时是堆放粮油的,其实就是个大仓库。
老金把仓库改造了一下,临街的半边改成了一个门面房,后面我们自己住,上上下下吊了几块大木板,弄了几个帐篷,搞的像特种兵一样。
老满对这个仓库很满意,说古人讲究风水,这放粮油的地方,风水肯定好。
他的证据之一,是仓库里住着好多黄皮子,有几只颜色都发白了,都成气候了,晚上有时候能看到它们大摇大摆走出来,蹲在屋檐上,人立着拜月。
说来也怪,过不了半个月,这里总会打旱天雷,就是不下雨,光打雷,那雷电霹雳一个接一个,砸在我们屋顶上,震得瓦楞嗡嗡作响,灰尘满屋,黄皮子吓得四下里乱蹿。
老满说,这是黄皮子在渡劫,估计再过个几百年,就要白日飞升了。他让我使使劲,怎么也要撑个三五百年,到时候好跟黄大仙“鸡犬升天”。
铺子人气很差,主要是地段太差,别人买古董什么的都在潘家园,哪个鬼会来这里?
老满却安慰我,说小鱼啊,干咱们这行的,不能着急,得慢慢来。
他真是不急,平时就穿着瑞蚨祥的对襟衫,拖着一双内联升的布鞋,每天睡到中午,泡一壶茉莉花,用一个老留声机放京剧,《四郎探母·坐宫》,我们两个躺在藤椅上,悠悠哉哉喝茶、吹牛,跟街坊邻居随便扯些闲话,偶尔调戏调戏路过的小姑娘。
我们听得是李胜素、于魁智的版本:“听他言吓得我浑身是汗,十五载到今日才吐真言。原来是杨家将把名姓改换,他思家乡想骨肉不得团圆。”
老金点点头:“京剧就数这一折入味,就是杨四郎这人忒软蛋!小鱼啊,咱们晚上去牛街吃铜锅涮肉?”
“好嘞!”
“爱吃不?!”
“那是相当爱吃!”
“稳妥不?!”
“那是相当稳妥!”
“好,那今晚的火锅钱你出!”
“——卧槽得嘞!”
老满好像没有家人,或者说他跟家人彻底断绝了联系,反正我和他在一起的几年里,从没见过他的家人,也从没见过他和家人联系。
我一直以为,老满就是个普通人,平时喜欢耍耍嘴皮子,讲几个黄段子,逗逗小姑娘,骗点儿小钱,悠悠哉哉过完这一生,也挺好的。
没想到,我错了。
有一年,我记得是奥运会前期,我们这边终于赶上了爆发期,弄了半屋子小红旗,熊猫公仔,折扇,摆在街上卖给外国人。
我当时用拼音给老满标注了几句简单英文,两个人穿着推着三轮车沿街叫卖,老外喜欢去三里屯喝酒,见我们插着一身红旗,也愿意捧个场,生意别提多好了。
走着走着,前方就来了一辆车,停在了我面前。
车牌是黑底红字,标着一个“使”,哦,这是大使馆的车。
做外国生意的都知道,大使馆的人不能骗,尤其是卖假古董,搞不好就是外交事件,不仅要退款,还要罚款,很麻烦。
不过我也不怵,我们卖个小国旗,弄个熊猫公仔,总不至于投诉到外交部吧。
车上下来了一个女人,穿着旗袍,盘着头,朝我走来过来。
我说:“Pandafifty.”
没想到她却朝我欠了欠身子,说了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您好,我找那先生,听说他在这里。”
“那先生?到底是‘那’个先生呢?”我顺口说。
猛然想到,“卧槽,老满不就姓那嘛,不会是找他吧!”
抬头看看,在我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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