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画皮（六）
吴筱妙听完, 憋了几秒没忍住，噗的一声喷出来, 然后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瞿白：“看不出来啊, 瞿前辈，你竟然还好这口。”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 就是想不到您这位日理万机的老人家也喜欢追剧呗。”吴筱妙避重就轻地打趣道。
瞿法医白了她一眼：“身为一个女孩子, 你竟然不追剧，那你读大学的时候都在干嘛？天天泡实验室？”
“还能干嘛, 打游戏啊。”在业余生活这一方面, 吴筱妙和瞿白向来谈不到一块儿去, 于是她说完便将其余人撂在一旁, 自己盯着电脑屏幕查资料去了。
瞿白自讨了没趣, 去饮水机边接完水, 准备回自己的科室, 却被傅藏云半途拦下。
“怎么了, 老大？”瞿白眨巴了两下眼睛，“我们办公室里是真没水了。”
傅藏云问：“五年前和樊野一起演戏的演员叫什么名字？”
“你问这个干什么？”瞿白愣了下，小声嘀咕了一句, 但也没犹豫, 很快回答道，“一个叫彭珏的演员, 我印象还挺深，这个演员素养不错，踏踏实实不炒作, 就是公司给的资源不行，演一部黄一部。之前一直默默无闻，好不容易靠一部电视剧火了，还以为大红之路就要开始，谁会想到突然有一天就死了呢。”
倒也是个苦命人，傅藏云眼眸微垂，朝瞿白点点头：“我知道了。”
天气虽热，但热不化警察局外一群脑残粉的为偶像打抱不平的心。
傅藏云已经派同事去外面向那群女生警告过了，但口头上的东西不顶用，甚至有几个人站出来说：“我们只是在这门口的树下乘乘凉，这也算犯法吗？”
警察小于黑了脸——门口两侧种的都是圆柏树，阳光照下来，两个屁股墩大的荫影，您乘的哪门子的凉？
可这的确不算犯法，毕竟警察局是国家的，国家是亿万个人民群众的，得罪了人民群众，那还了得。
“你跟我们说清楚，我们樊樊到底犯什么罪了，警察了不起啊，能随便抓人的？”领头的一个大姐大一开口，其他女生纷纷直起身子附和。
“怎么能说是抓……只是请他过来配合调查，他坐自己的车过来的。”警察小于有些着急地解释道。
然而那群人哪听得见他的解释，早就在下面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地应和着谩骂起来。
“你知道我们樊樊一天有多少行程吗？本来就休息不了多长时间，还要被你们警察叫到警察局里……”
“就是，你们警察都是吃干饭的吧？没证据就随便把人叫进局子，是不是还准备屈打成招？”
“今天你们要是不跟我们樊樊道歉，我们大家就不走了！”
“对，不走了！”
小于哪见过这种阵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个子高高的一大男人都快被一张张开开合合的嘴给问哭了。他干巴巴地在门口站了半天，最后干脆任由她们继续待在门口，难道还能一把火把警察局给烧了，只要不扰乱社会秩序，都随她们高兴了。
吴铭站在窗前看着楼下，活这么大，也是头一次见识到这么多人难得的万众一心，此意志力与决心，以及大太阳下还能顽强斗争的体质，早生个几年，估计都能被特征去抗洪救灾了。
直到下午，那群女生还一堆堆地席地坐在门口，甚至还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水果摊上插的巨型彩虹伞，连声苦也不叫，却把进来送外卖的小哥都给唬了一跳，差点以为这里成难民收容所了。
傅藏云倒也沉得住气，既然警告没用就搁着了。局长这几天到外省出差开会，局里暂时交给他照应着，表面说是“照应”，其实潜层含义就是一切他说了算。
“要不要我去吓唬吓唬那几个丫头片子？”策清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耳朵却听得见外面那群女生的说话声，有些语句甚至不堪入耳，让人难以相信是从一个花季少女的口中吐出来的。
“有什么样的偶像，就有什么样的粉丝。”傅藏云对此似乎都未上心，神色悠然地翻着一本宪法注解的书。他抬眼看了策清一眼，又垂下眼睑，嘴里却提醒道：“你少使些法术，万一被哪个路过的道士鬼差发现了，当心收了你。”
策清听了，暗觉好笑，嘴角绷着说：“我跟你说过许多次了，这阴阳两界，还没有能奈何得了我的。”
傅藏云挑了挑眉：“嗯，还是小心为好。”
既然傅藏云都不着急，策清也犯不着自己没事儿找事儿，但是外面的声音实在聒噪。凡人的听觉有限，听不见百米远外的说话声，但策清好歹是有着千年修为的妖，别说百米外，只要他想，地底下的鬼哭他都能听到。
“外面的那些人若是一直不走怎么办？”策清喜欢清静，有些不耐地问傅藏云。
“放心，天黑了他们就会走了。”傅藏云气定神闲，好像已经预料到了一般。
果不其然，夜幕降临后，吴铭发现那些他原本以为都打算在局子外面扎营露宿的女生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头儿，那群粉丝都回去了！”吴铭忍不住内心的兴奋，隔着办公室的门，第一时间向傅藏云报告了此事。
“知道了。”不一会儿，傅藏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策清将目光从门上再次转移到傅藏云的脸上，十分好奇道：“当真被你给说中了，你怎么猜到天黑了她们就会走呢？”
“不是靠猜，是推理。”
“哦？如何推理？”
傅藏云言简意赅道：“明天周一，这群学生得回家补作业。”
“……”这倒是策清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走吧，我们也该下班了，回去吃晚饭。”傅藏云将看了一下午的书合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浑身舒坦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招呼策清回家。
两个人和其他人道完别后，便去停车场取了车子。谁知车子刚开出大门，突然从旁边的灌木绿植带里冲出一个人影，张臂拦在了傅藏云的吉普车前。
“嘎——！”
傅藏云眼疾手快猛打了一下方向盘，同时脚底下狠狠踩下刹车，差点将车子撞进绿化带里。
“没事吧？”车子终于停下来后，傅藏云第一件事就是确认旁边副驾驶上的策清有没有受伤。
“无碍。”策清僵硬地抬起头，向傅藏云报以一个安心的微笑。纸做的身体而已，顶多被撞得变形，何谈受不受伤。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策清感觉这一刻，傅藏云的眼神很深，但没由得他探究下去，对方便手脚利落地打开车门，下车后“嘭”的一声，用力关上了门，气势汹汹地朝车前走去。
“你他妈有病啊？”
策清定睛看过去，挡在车前的竟然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生，穿着短裙，脑袋两侧各扎着一个长辫，头发微卷，耀眼的车灯照在她的脸上，五官被微黄的白光照得模糊，看不大清。
傅藏云大步走到她面前，大掌抓住她的肩，用力晃了两下，像是要看看这孩子是不是还活着，又像是要把她给晃清醒了，一边嘴里大声呵斥着：“你是不是不要命了？说话！”
女孩抬起另一只手，一巴掌捋开傅藏云，敏捷地后退一步，举起一个亮粉粉的手机，对着傅藏云的脸，露出狡黠得意的笑容，说：“你这个人民警察竟然带头骂人，还对未成年少女动手动脚，性/骚扰！我已经把刚刚的视频都录下来了，到时候发到网上，让每个人都看清你们虚伪丑恶的嘴脸！”
傅藏云的表情像吃了苍蝇还被噎住了一样，太阳穴边的青筋突突直跳，嘴角也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刚刚惊魂未定，现在还被这小丫头片子用什么破视频威胁？
娘的，更火大了！
傅藏云还不曾遇到过这样难以控制自己情绪的情况，他深吸了好几口空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告诉自己，面前的这个张牙舞爪，像恶魔一样的女孩子，是祖国未来的花朵，忍住，千万不能把花朵的叶子打掉。
妈的，他还是祖国的栋梁呢！现在有人提着斧头要把他给砍了，谁来替他做主？
平复了许久，傅藏云才憋出一句话：“你是不是嫌学校作业太少？”
双马尾朝他怒目而视：“谁叫你把我们家樊樊抓进局子里，你知道狗仔的眼线无处不在，这对他影响有多不好吗？他早就改过自新了，你们还总不肯放过他！”
傅藏云无奈地直起身子，叉着腰，苦口婆心地向双马尾解释道：“我告诉你，这是桩命案，我们也是例行公事，尽快查出凶手，还你们樊樊一个清白不好吗？”
说完，他见双马尾还是端着那部手机对着他，放轻了语气问：“你家住哪儿，这么晚了你妈知道你没回来吗？坐我车，我们送你回家写作业。”
“我作业写完了，再说，谁稀罕坐你的破车，我自己会打车。”双马尾吐了吐舌头，满脸嫌弃却有些局促。
周围乌漆墨黑的，不知道是不是这边有公安局的缘故，这会儿竟没有一辆车往这儿走。
“你们警察局也太穷酸了吧？附近连个路灯都没有……”双马尾小声抱怨道。
“过段时间省里有领导过来检阅，这里路灯太旧了，拆了打算换新的，上头有其他事，批了拆的，没批装的，等到现在还搁在这边。”傅藏云说着说着，竟觉得好笑起来，“我一个每日每夜披星戴月上下班的人都没抱怨一句，你一个在这儿一日游的倒先挑起毛病了？时间不等人，我还得赶着回家吃饭，快上车。”
“我不。”双马尾虽然收了手机，但还是倔着，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死活不肯上傅藏云的车，总感觉这是一个衣冠禽兽的坏叔叔。
这时，身后响起了车门开关的声音，傅藏云这才想起策清还在车上，回过头看去，车灯照得他睁不开眼，策清的身影从黑暗里不疾不徐地走进这光明中。
“怎么了，为什么还不回去？”策清来到傅藏云面前，语气有些不悦。
傅藏云还未开口，双马尾却先叫了：“我同意了，我要跟你坐车回去！”
傅藏云：“嗯？”
……
往车门走的时候，傅藏云心里还纳闷着——明明刚才还死活不肯上他车的人，怎么突然答应得这么爽快？
“你家住哪儿？”傅藏云贴心地替双马尾打开后车门。
“自由街景尚小区B幢602号。”双马尾迅速回答，一脚跨上了车。
傅藏云随口说：“景尚小区，家境不错啊。”
双马尾白了他一眼，傅藏云自动无视飞来的白眼，一把关上了车门。
等他们三个都坐上了车后，双马尾趁策清不注意，在后车座上歪扭着身子，举起手机开着闪光灯朝他肆无忌惮地拍了好几张照片。
傅藏云通过后视镜看到她的举动，嗤笑一声，好心提醒道：“你拍他没用，他不是警察。”
双马尾一边滑着手机欣赏策清的美照，一边啧啧咂舌：“我就说嘛，这么完美的一张脸，当警察还真是浪费了。”
傅藏云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这姑娘不是突然想通了同意坐他的车，而是被策清的男色给诱/惑上车的。他微微侧过头，不动声色地瞟了策清一脸，感慨吴筱妙是不是浪漫主义画派的，在夜色中，策清的脸俊美得竟有些不真实。
双马尾端详了一会儿刚拍的照片，越瞅越不对劲，她凑上来，从前面驾驶座的中间空隙中探出头，问策清道：“诶，帅哥，你脸上是不是动过刀子，怎么感觉脸肉僵僵的？你笑一笑，给我看看。”
策清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傅藏云最见不得自己的人被别人评头论足，还要求“卖笑”，不耐烦地出声扯开话题道：“小姑娘你有完没完？成天心思不放在学习上，你妈知道你追星吗？”
“与你无关。”双马尾像个大小姐一样，靠在后座上还自然地跷起了二郎腿，她叹了口气，看着策清摇摇头：“真是可惜，不是天然的。知道吗，我们家樊樊可是天生的大帅哥，我告诉你们……”
话没说完，只听后座上传来“嗵”的一声闷响，傅藏云一惊，忙看向后视镜，结果刚刚还坐着的人不见了，仔细一看，发现那丫头竟然倒在了后座上，双目紧闭。
“晕症犯了？”傅藏云心里有些发慌，别好心办了坏事，载个人还把人载出病来，脚下连忙踩了刹车，准备靠边停车看看。
“不必慌，她只是睡着了。”策清忽然出声制止了他。
傅藏云愣了下，不解地看向策清，后知后觉地问：“你干的？”
策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干咳一声，说：“她好吵。”
傅藏云呆呆地看了他片刻，反应过来后，抬手拍了拍策清的肩，忍俊不禁道：“干得漂亮。”
约莫十分钟后，车辆抵达了景尚小区门口，傅藏云说：“先别把她弄醒。”接着他解开安全带，扭着身子够到后车座上，从双马尾的手里拿过手机，又按了她的指纹解了锁，将手机相册里自己的视频和策清的照片一口气删了个干净。
策清在一旁默默看着傅藏云微微起伏的肩膀，目光逐渐下移，扫过他宽宽的背，接着是腰，最后停在挺翘紧实的屁股蛋上。
策清盯着这处看了许久，突然回过神，扭过脸去，心里默念：“非礼勿视。”
傅藏云不知道副驾驶的“人”刚刚用目光对他做了什么，处理完后，将手机又塞回到双马尾的手里，然后准备将人拍醒。
他抬起手，看着双马尾睡得正酣的脸，忽然下不了手去。万一这丫头醒了以后，反咬一口说他对自己动手动脚，进行性/骚扰怎么办。
傅藏云回过身子，坐回到驾驶座上，朝策清使了个眼神：“把她弄醒吧。”
策清轻松地拍了两下巴掌，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嘤咛。
傅藏云顺势装模作样地开口：“睡醒了？你口水都快流到我车上了。”
双马尾迷迷糊糊地从车座上坐起身，惺忪着眼环顾了两下四周，才逐渐清醒过来，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
她有些局促地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没好气地反驳道：“胡说，我没有流口水！”
傅藏云笑了笑：“下车吧，到你家小区了。”
双马尾于是抓起自己的包，拉开车门跳下了车，关上车门的时候还说了声“谢了”，虽然语气没多少诚恳。
傅藏云和策清也随后下了车。
“你们想干嘛？”双马尾警惕地停下来脚步，质问道。
“送你回家。”傅藏云耸耸肩，“送佛送到西，不把你送到你妈手里，我们做人民公仆的怎么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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