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情坚可鉴
冯霖微微颔首。
阿梨大惊:“为何?”旋即反应过来, 神色惨然:“你们是……是要对付……姜大哥?”
“是, 也不是。”冯霖听她称呼又不自觉换回“姜大哥”,眉心不由轻轻一皱, 却强自把那丝不快压下去,温声道:“是他身后之人——而对于你姜大哥而言,这次……其实是一个机会, 他若能把握住,这些年孜孜所求, 将能如愿以偿。”
阿梨怔怔听着,忽然反应过来他的话,似乎觉出一丝酸味, 头一低,嗫嚅道:“他已经不再是我姜大哥了……”
乾城大牢比京城刑部的可热闹得多,自冯霖住进来之后,达官贵人不断。先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连封号都没有的公主, 再是顶着那摇摇欲坠“定乾大将军”封衔的郑图, 到得第三日傍晚, 终于迎来了它最贵重的客人。
昭文趁夜而来,一袭轻简男装,身边只带了薛柏一人。
“所有的事都让你料到了。”来后站定, 直直望向冯霖眼底。两人眼中都是波澜不兴, 但昭文的眼底,明显多了一丝疲惫,竟比他这个挨了十七杖棍棒的人看起来还要萧索。
“陛下……”
昭文摆手让他免礼, 又道:“这几日呈上来的折子,不是参郑氏父子,就是参傅兰亭,哦……还有你。”
“臣能与镇北镇南两大将军并列,是臣的荣幸。”冯霖浅笑。
昭文命薛柏挪了个凳子过来,在他床边落座:“你别急着揽这荣耀,以后参你的,只会多不会少,你早晚能赶到他们前头去……我问你,英王那边,可是你通的信?”
冯霖垂目,默然不答。
昭文轻哂:“怎么?敢做不敢当了?”典典衣袖:“不错,英王上折子力保郑定西了。”
冯霖丝毫不讶,眼眉微垂,诚恳道:“臣只让阿梨告诉他这是个机会。”
“这还通气通的不够明白!”昭文似有不豫,但也不像是预备计较的样子:“这么说来,你还是不肯当朕的儿子……哪怕为了阿梨。”
冯霖稍稍沉默,须臾,沉声一字一顿道:“正是为了阿梨,我不能。”
他改称为“我”,昭文也并不以为杵,只是挑眉看他,静待他解释。
冯霖道:“我此生除了阿梨,绝不会再娶别人。我若答应了您……日后真继了这帝位,她便是皇后。阿梨性情疏阔自在,一如塞外飞鸿,宫苑深处不适合她,我不能为了自己,剪了她双翅,将她囚于那样一方四角天地。”
昭文望着他,良久默然不语。最后,终是轻轻一叹:“是我错了,那日我不该一时冲动,糊涂认了她。”她也改自称“我”,绷紧双肩似乎也松弛下来。过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事,唇角淡淡一挑,似觉得有些玩味与好笑:“我听闻,娘娘庙前有个老道士,说阿梨有凤格。”
“姨母信吗?”这是冯霖袭爵之后头一回叫她“姨母”。昭文与老高平王是表兄妹,幼时她常带冯霖兄妹二人玩耍,花朝直到今日还这么唤她,也是她纵容出来的。
这是她少有的会觉得轻松恣意的时候。冯霖今日这么一叫,两人霎然有种君臣隔阂尽去的感觉,她明白他的意思,唯有如此,两人才能推心置腹。
昭文畅然一笑:“你说呢?”
冯霖不答反问:“姨母既能听到这个,那想必娘娘庙前别事也尽看到了?”
昭文道:“桑湖虽元气大伤,但选出来的人还不至于庸碌至斯。”算是承认,又轻轻一苦笑:“为君者需有千手千眼。”
冯霖反问:“这么说来,姨母是……打算动倚绣庄?”
昭文也不惊愕,更不问他如何得知,只是淡淡叹:“你很聪明。”
冯霖却忽然肃容,在榻上勉强举手,作出要相劝的姿态:“但姨母,倚绣庄……不能动,该动的,是它身后的人。”
“身后的人?你是说英王?还是宫中的尚衣娘子?”
“姨母也猜到了尚衣娘子?”
昭文轻哼:“一个绣庄,凭什么互通内外,宫中若无人接应,如何辅佐英王。”
冯霖沉吟片刻,徐徐问:“那姨母觉得……这点很难猜到吗?”
昭文神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冯霖道:“娘娘庙前的话是说给我听的;娘娘庙前的箭局却是做给姨母看的……有人想让我与英王互相残杀,借您这把刀。”
“谁?”
“沈崖。”冯霖眸光深沉,道:“郑南、倚绣庄,都不过是他的挡箭牌。”
昭文面现微愕之态,须臾,又敛去波澜:“何以此说?”
“郑南心性高傲,宋远一届落第仕子,凭什么能拿到他的金刀?”冯霖道:“宋远之语,只是在引我往郑南身上查,如此,他可更便宜在朝中布局。”
昭文凝眉:“可李桢案一出,朝中眼下人人自危,反呈互相攀咬之势,倒像各为己利,不像出于一党或两党。若是沈崖,他把局势搅得这么乱,对风榭又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乱就是他的目的。”冯霖沉声道:“若此次郑南未留一手,那五万兵马尽数孤注一掷,纵然被剿了,沾兰王也可以王子被害为由兴兵西北,而西域诸国和居姚必然趁火打劫,届时两疆乱,中书废,天下重陷水火,不过是昼夜之间的事——熟料郑南也不是那么好利用的人,因此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煽动诸官参劾傅兰亭……我要是真为英王考虑,第一个要拉拢的便是傅兰亭和郑图,又岂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胡乱生事?”
昭文听他所言,面色越发沉重,良久方问:“就算如此,此人究竟何图?他入英王帐下为幕僚,我并非不知。只是风榭行事,总是习惯遮瞒于我……因我与他旧怨难数,我既选择了留下他性命,有些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一句话,她说的极为缓慢,声音疲惫沙哑,话落,还轻咳了两声。
冯霖听她咳嗽,眼底微微一动,敛一敛眉,令自己镇定些,才道:“沈崖并非为英王图社稷,他图的,就是天下大乱。英王,也不过是他的棋子而已……当初沈崖的行迹,有心人曾同时透露给了我与英王,那时我们二人,谁先到了黄泉谷,谁就入了他的套。我对此事一直有些疑心,提醒了表叔一回,可他这些年之所求已近成执念,眼见沈崖才智绝世,得之相助所求近在眼前,只怕不舍得疑之……”
听到“天下大乱”,昭文双眉已沉沉压了下来,鼻中冷冷一哼:“近在眼前?那还不是朕说了算!他只要老实本分些,这天下早晚还不是他的……”
冯霖抬目看她一眼,眼底不觉浮出一点怅然,垂眸遮住,轻叹:“姨母既已下了决心,又何苦再置气?”
昭文遽然回首,凛凛盯着他:“你怎知我下了决心?”
冯霖平静道:“倘若未下定决心,姨母方才走进来时,不会是这个态度。就凭我让阿梨带的那句话,就当得起天子一怒。”
昭文脸色慢慢缓和,沉默许久,方缓缓开口:“你不问我为何做这个决定?”声音也平静下来,却似晚秋落日,有一丝萧索。
冯霖也静默了一会,方道:“姨母……时日不多,等不了敬修再成长了;我又……固执无用,如今可堪当大任的,只有英王一人。英王虽然行事阴狠,但毕竟有容才之心,您自小看着长大,大节上……错不了……”
昭文此时已不再有任何惊讶,只是默然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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