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个儿夜里虽是打退了契丹, 可兵力悬殊,并没有开城门一战的底气,若迟迟等不到驰援,城中剩下的将士也不知还能再撑几轮。
左臂的伤处理好了, 我便同贺盛一同去了主帐。几位叔伯都聚在此处, 还有几幅生面孔, 想来是贺家的人。我找了个空站过去, 卢伯在其中资历最长,居主位上, 此时脸上愁云遍布,沉着声道:“如今城中尚有一战之力的,不过一万三千人。契丹昨夜被歼接近万数, 剩四万之众。情形很不利。”
在场众人皆心知肚明大军能及时回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们此时最明智的做法不是硬闯回玉阳关, 而是盘踞丰平燕勒, 伺机而动。是以盼头都放在了后头的枯榆城上。
贺家有人开口道:“那州牧王岩,怕是有问题。消息递出去这么久, 还没有回音,一准儿是截在了这儿。”
卢伯沉思了片刻,吩咐道:“派一队得力的人出去, 绕过枯榆,把消息往后传, 越广越好, 混淆视听。再派一队同时出发,快马加鞭, 上报上京。”
我不自觉咬了咬拇指,玉阳关后离得近又拥兵最广的便是枯榆, 其余诸城兵力并不十分充足,再往后一些的,各处有各处的难事,北疆胡人分散,虽是以契丹为首,却也有各部落虎视眈眈。
倘若王岩果真叛变,便只能靠一纸圣旨,将别处的兵力调拨过来,以解燃眉之急了。
卢伯又将守城诸事细细吩咐了下去,末了留了一句,“玉阳关不能丢。即便是战到只剩下一个人,也得守住了。即便是守不住,能多杀几个胡人就多杀几个,待到大军杀回来的时候阻力便小些。”
过了晌午,契丹那边便不安分起来,派了人轮番前来叫阵,蹩脚的中原话越骂越难听。
我生生灌了两碗冰水,才将心头邪火压了下去。登上城楼一看,耶律战这回倒是难得换上了盔甲,骑在马上,手中一把长戟拿的很是随意,神色挑衅。
我甫一下城楼,便有年轻的将领按捺不住火气,也知道卢伯一准儿不能叫他们迎战,一个个跑到我跟前请战。
我好不容易按下去的火气又冒出头来,“城中主将不在,你们是想叫哪个出去迎战?”即便是我大哥在,同耶律对上,也是胜负难料,更何况如今城中众人?
再说那耶律战向来眼高于顶,他要出战,摆明就是冲着我同贺盛这两个秦贺两家的“血亲”来的。即便是我们两个一同上,也只是巴巴儿去送了两个人头罢了。
为首的一个面上仍不服气,说道:“下将愿拼死一战。”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心知肚明因着我年纪小且是个女儿身,在军中威望连两个兄长的零头都比不上。只阴沉着脸,厉声喝道:“如今城中情形,能开城门一战?我看你们是一个个脑子都不清醒!再有提出城迎战的,直接军法处置!”说着将手中红缨枪枪尖狠狠掼入地下,枪身抖动,连带着红缨上下翩飞。
枪身上刻着一个秦字,在风中跟着枪稳了下来。那几人皆是缄默下来。
我是真气狠了,动作幅度大了些,又牵到了伤口,血透过纱布洇出来些许。贺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轻轻拍了拍我另一侧肩,走上前,连训斥带安抚地说了一通,说到那几人面有愧色,领了命安安分分去做自己的事儿去了,才拉过我左臂看了两眼,确认无恙,“你置什么气?”
我没吭声,他使了力将插在地上的红缨枪拔了出来,递回给我,“我看你也知道,这关头上,你就是秦家军的主心骨。即便你不插手军务,只要你一朝流着秦家的血,一朝站在这儿,他们便能安定下来。如今你自个儿心先乱了,底下的将士们跟着岂不是更乱?”
我接过枪来,摩挲了两下那个“秦”字,低低应了一声,“知道了。”
叫阵两日皆是无果,隔了一日夜里契丹又攻了一次城。我被贺盛扣在军帐里,说是我手能用之前不准踏上城楼半步,只能干干焦急着等消息。
这一次阵仗比上一次还大一些,待到契丹退兵,搬下来的将士尸体叫我心里一沉,其中几副甚至还是我熟悉的面孔。
贺盛脸色苍白,甲胄几处都有破损,我要扶他,他却摆了摆手,“王岩确实叛了朝廷,我们现在是腹背受敌。若不是发现及时,哨兵拼死把消息送过来,后头的城门便被攻开了。”
我手上紧了紧,跟着他进了营帐。所幸他所受的都是皮外伤,撒点药上去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忽的扣住我手腕,“安北,我叫人把你送出去。这一仗,凶多吉少。”
我将他手指头掰开,“你前日里还说我是玉阳关内秦家军的主心骨,这时候主心骨逃出去了,你要怎么打?再说,我若真临阵脱逃,不用胡人动手,我便先自个儿了结自个儿了。”
他还要再说些什么,我瞪了他一眼,“这事儿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休要再提。”
许久后我才知道,与此同时,上京城内,朝堂之上,太子自请出征,群臣议论纷纷,附议的道是太子心怀天下,若是亲征,必将鼓舞军心,逆转溃势,坚决反对的道是太子乃国之储君,北疆此战凶险万分,实在不妥。
只是太子自请的缘由条条占理,还是劝动了皇帝,当场便颁下圣旨,着太子领五万大军奔赴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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