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奎是八月底回来的,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
彼时, 念忍正坐在恒润广场一隅树荫下的长椅上舔一根雪糕, 旁边坐着个小胖孩，和念忍舔着一模一样的雪糕。
两人动作一致，连神态都相似，像阳光下两只慵懒的大花猫。
不过小孩子到底吃得慢, 念忍只剩根棍的时候，他手里的雪糕还有一大圈，快化了，一直往他手上滴。
念忍瞥他一眼，递给他一张纸巾。
小胖孩接过来，奶声奶气：“谢谢姐姐。”
半下午的时光，微风燥闷, 树荫下日光被枝叶筛滤，没那么灼热。
四周蝉鸣不绝, 像催眠曲。
念忍闭眼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 昏昏欲睡。
枝杈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风吹树动，阴影在眼皮上晃荡。
穿着黑色短袖和工装裤的男人从远处走来，停在长椅前。
脚步声沉稳而轻缓。
高大的身形完全遮挡在女孩面前。
她眼皮颤了颤, 却没睁开。
只是感觉，阳光好像，一瞬间黯淡了许多。
小胖孩仰头, 眨巴着被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努力去辨识。
唉，不是哥哥。
男人站在长椅前，许久未动。
眉目英朗，干净利落的短发剃到只剩头皮上毛剌剌的尖，半袖下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麦色皮肤，身材健壮。
小胖孩盯着他，他盯着面前闭着眼面容恬然的女孩子。
男人五官轮廓凌厉，眼神却很温柔，目光缱绻，泛着碎泽。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视线落在女孩脸上，自始至终未有丝毫偏移，像是看不够。
直到几分钟后，男孩的哥哥抱着几本书匆匆赶来。
“俊俊！”
“哥哥！”小男孩跳下长椅，“咚”的一声，动静有点大。
话音刚落，念忍倏地睁开眼，正撞上一双黝黑的深眸。
他逆光而站，周身拢着一圈光晕，眼里映出她惺忪的模样。
念忍愣怔，半天没回过神。
男人却眉梢扬起，笑容灿烂，露出整排皓白的牙齿。
她揉揉眼睛，连说话都磕巴，“你、你、你什么时候到的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打了个盹才醒来的原因，声音嗲得她自己听来都觉得不可思议，软到腻人。
念忍被自己恶心到了，低下头，挡住脸，羞的。
男人轻柔地掰开她的手，捧起她的脸颊，嘴咧得更开。
“刚到。”他说。
温热的大掌揉捏着她的脸颊，挤压成各种形状。
“唔、啊——”念忍好不容易挣脱开他的手，跳起来抱住他的脖子。
厉奎顺势搂住她的腰。
坐这么会儿，她裤子后面都汗湿了，站起来被风一吹，感觉凉飕飕的。
但也顾不上了，她踮脚凑上前，飞快地亲了他一口，只是蜻蜓点水，她正欲退开，厉奎却没让她得逞，托住她的后脑勺在她唇上狠狠吮了一下，才放开她。
“你黑了。”念忍盯着他的眼睛，说。
比之前他发给她的照片上面都黑。
他笑，求生欲毫无地坦诚道：“你也是。”
在农场的一个多月，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想不黑都难。
念忍耷下嘴角，“会不会说话？”
“黑了也好看，显健康。”
“我再养养，很快会白回来的。”
“喔。”厉奎摸摸她的脑袋，“其实就这样我们还挺配的。”
念忍：“……”丑拒！
厉奎是今天早上的火车回到云锦市，中午在家吃了顿饭，和念忍约了下午四点之后在恒润广场见面。
念忍正好在附近，就提前来了。
“我们找个凉快点的地方？”
“好。”
旁边是恒润商城。
厉奎：“我记得你特别喜欢喝恒润一楼的贡茶。”
“你还记得啊？”
“嗯。”他漆黑的眼瞳凝视她，“走吧，去给你买贡茶喝。”
“好。”
走出几步，念忍朝他伸出手，厉奎弯唇，握住她的，十指相扣。
到了恒润一楼，趴在吧台前，念忍问他：“你要喝什么口味？”
“我没喝过，不怎么清楚。”
以往都是听李汀她们说念忍喜欢喝这家贡茶，细算起来，高中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学校里，他们几乎没怎么约会过。
念忍歪头想了想，“那你跟我喝一样的吧。”
“好。”
她转头，对店员道：“原味奶盖乌龙茶加冰半塘，两杯。”
念忍扎着马尾辫，厉奎注意到她发尾是金色的。
他上前一步，捞起她的马尾，问：“染的？”
“昂，一开始全部头发都染了金色，现在黑头发长出来了，下面的剪了些，现在就剩这点儿了。”
“我听说染这种颜色需要先漂色，漂的时候疼吗？”
念忍皱皱鼻子，“疼死了，染的时候感觉整个头皮都在被拉扯，那时候我一直想，染完这一次我头发会不会掉光。”
“以后别染了，对身体不好。”
“嗯，知道啦。”
念忍从店员手里接过做好的贡茶，递给他一杯，指指旁边的座位，“去那边坐会儿吧。”
商场里开着空调，比外面凉快多了。
念忍捧着加冰的贡茶，喝一口，舒服地直吸气。
问厉奎：“怎么样，你觉得好喝吗？”
“对我来说稍微有点腻。”
“早知道应该给你点杯少糖的。”
“没关系，其实还可以。”
念忍掏出之前cosplay的照片给他看，那时候刚染的头发，完全金色。
厉奎盯着看了会儿，评价：“看上去跟外国人似的，不太像你。”
念忍哈哈大笑，点着手机屏幕：“照片上的好看还是我好看？”
不都是她吗，虽然不明白她问这问题的意义，厉奎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你好看。”
念忍双眸弯成月牙，“嘿嘿。”
厉奎呼一口气，看来是答对了。
回忆起两人之前相处的时光，尤其到了高三，好像都是在学习。
厉奎也不知道两个人在一起约会到底应该干什么，尝试着提议：“要去看电影吗？”
念忍摇头，马尾辫甩来甩去，“不要，难得见一次，我只想看着你，看什么电影啊。”
厉奎轻咳一声，掩饰羞涩，部队里待久了，她这么直白的话猛地让他有点招架不住，耳朵根都红了，却还故作淡定，摊开胳膊，“那你好好看。”
念忍果真目不转睛盯着他看，咬着吸管与他对视，一点儿不扭捏。
久了，厉奎终于撑不住，撇开头，嗓音低醇：“还没看够？”
念忍突然倾身，在他侧脸亲了下。
厉奎霎时觉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真是猝不及防呀。
转过头就见她眯着眼笑得像只小狐狸。
厉奎简直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刚想说什么，念忍手机响了。
看到来电显示，她挑了挑眉，接起电话。
厉奎礼貌地保持了安静。
“喂。”
来电的是沈悭离：“你之前不是说要换电脑，换了没？”
“哎呦。”念忍一拍脑门，“你不说我都忘了。”
她现在用的电脑是念淅川的旧笔记本，有些年头了，不是特别好用，她老早就想换，总是因为乱七八糟的事情耽搁。
念忍一边讲电话，一边眼神还黏在厉奎身上，见他神色安静，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喝，觉得他这模样特别乖，还有点反差感，禁不住想伸手挠一挠他的下巴，实际上也就这么做了，像摸只大狗。
厉奎：“……”
沈悭离完全不了解她这边的情况，兀自道：“我帮我妈到电脑城这边来修电脑，你要不过来挑一台，过几天就开学了。”
云锦市电脑城离恒润商场很近，在一条街上。
“这么巧，我正好在恒润。”
“那赶紧的，别废话了，快过来吧。”
念忍没立马应，看一眼厉奎，先征询他的意见，“沈悭离喊我去电脑城挑台电脑，你跟我一起去吧。”
沈悭离：“你身边有人？跟谁说话呢？”
念忍没理他，见厉奎点头，才回：“等着，马上过去。”
走之前，念忍又去吧台点了杯贡茶，想带给沈悭离，他也喜欢喝这个。
“抹茶奶盖乌龙茶去冰少糖。”她熟练地点单。
厉奎见她这么了解沈悭离的口味，语气有点酸，“沈悭离喜欢这个口味？”
念忍完全没听出来他话里的酸味，点点头道：“对，他就喜欢抹茶这种带点苦苦的味道。”
厉奎抿唇，不说话了，乌眸湛黑。
他陡然沉默，两人之间的气氛断带般僵了几秒，念忍费解，仰头看他，“怎么了你？”
“没事。”略显生硬的语气。
念忍没放过他表情的不自然，小心翼翼伸手，圈住他的大拇指。
厉奎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颤，心口悸动，低眸看她。
念忍冲他眨眨眼，笑嘻嘻地撞他一下，他身上硬邦邦的，她自己撞疼了，他却还一点感觉都没有。
念忍撅起嘴，故意抹眼泪，“呜呜，好疼……”
“没事吧？”厉奎的神色霎时紧张起来。
念忍秒收，恢复正常：“嗐，没事。”
厉奎嗔怪地拍了下她的脑门，力道很轻。
念忍讨好地笑，捏他胳膊上的肌肉，捏不动，“怎么感觉跟铁似的。”
厉奎挑挑眉，“我一只胳膊就能把你抱起来，信不信？”
“还是算了吧，我不轻呢，有一百多斤。”
“来试试。”他伸出手臂，握拳，肌肉绷起，十分紧实。
念忍有些犹豫，抱住他脖子，“那你小心点哦。”
“嗯。”
厉奎左臂搁在她腰间，一使劲，轻轻松松地就把念忍提起来，她脚尖渐渐离地。
念忍瞳孔放大，立即叫停，“行了行了行了，快放我下来。”
怕他受伤，能感觉到他还是有些吃力的。
不是对他没信心，是对自己的体重没信心。
厉奎将她稳稳当当放下，一脸骄傲，“厉害吗？”
念忍给他手臂按摩，星星眼，“厉害厉害，我男朋友厉害死了！”
店员拿着已经做好的贡茶，嘴张了好几次，到底没能发出声音，不知道该不该打扰他们。
“……”唉，真是令人苦恼呢，谈恋爱的人都这么幼稚吗。
***
电脑城有三层楼，每层都设有不同电脑品牌的专柜，沈悭离在二楼。
念忍到的时候，他正在和老板说话。
沈悭离以为只有念忍一个人，含笑转头，却在看到念忍身后的人时，眉心猛地一跳。
两个男人对视，目光平静隐忍，各怀心思。
沈悭离笑容不变，寒暄：“什么时候回来的？”
厉奎声线低沉，“今天刚到。”
“呵呵。”沈悭离干笑两声，没话了。
气氛略微尴尬。
还是念忍打破了僵局。
她把装着贡茶的小袋子举到沈悭离面前，“给你带了这个，抹茶奶盖的，没加冰，少糖。”
闻言，沈悭离的心情由阴转晴，脸上的笑容添了几分真诚。
“来看电脑吧，你想要什么牌子？”
“我又不懂，先转一圈吧，我喜欢外形好看的。”
“嗤，你选个电脑都这么肤浅？”
“外形不好看，我连打开它的欲望都没有。”
先前之所以拿了念淅川的那台笔记本，也是因为外观符合念忍的审美。
念忍喜欢的不是那种少女粉少女白的可爱类型，而是轻薄简约，颜色偏银，外观比较炫酷的类型。
这个时间电脑城人不多，一眼望去，偌大的区域空荡荡，好像就只有只有他们三个人。
念忍每路过一个专柜，就有老板殷勤招待，她走进去，老板便会更来劲，使劲给她推荐，噼里啪啦讲一大堆，可惜念忍啥都听不懂。
她望向沈悭离，“你觉得呢？”
沈悭离给她推荐了几款，全是游戏本，那种比较厚重的。
“我又不打游戏，EXCEL好用就行了，再说你推荐的这几款也太丑了，看上去好蠢。”
“好用重要还是好看重要？”
“当然是好看重要啦。”理所当然的语气。
沈悭离无语：“……”
他们两个一直在讨论，厉奎插不进去话，几乎完全被遗忘。
望着两人的背影，他眉心微褶，心情有点燥。
转来转去，念忍终于挑中一台符合自己审美而且性价比不错的。
“真的太好看了，我一看到它就移不开目光了，之后再去看别的也老想着它。”
念忍挪不动脚，就盯着她看中的那款，眼睛直泛光。
沈悭离见她这模样，妥协：“行吧，你喜欢就是最好的。”
老板去包装的时候，念忍才想起厉奎。
回头找他。
正对上他的眸光，眼瞳深邃，黑得像墨潭。
念忍微怔，出声：“你……”
厉奎骤然打断她，“我去趟厕所。”
念忍嘴角不自觉耷下，“……哦、好。”
她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冷落了他，想着等他回来得好好弥补，结果这一去就没等到他回来。
久久等不到人，念忍掏出手机想给他打电话，这才发现他的短信，时间显示是在五分钟之前发来的，在学校时她手机习惯了静音，回家也没能改过来，所以没听见。
【家里有事，先走了。】
念忍皱眉，心里有些不安，她舔了舔唇。
沈悭离见状，问她：“怎么了？”
念忍摇头，“没事。”
两人从电脑城出来，沈悭离到路边拦车。
“我们坐出租回去吧。”
“嗯。”她心不在焉地应，实际上根本没听清沈悭离说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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