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有的东西隐匿在心里。
就像是千与千寻中所说, 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会忘记的,它们藏在我们的记忆里,随着时间,酝酿成身体的一部分。
如同幼年记忆中的味道,想不起模样, 看不清形状,但是一旦某一日, 重温一刻, 砰然而至。
陆祈趁着等红灯的时间, 弯下腰去, 拉起她身旁的安全带,预备扣到另一边。
少女的脸安静平静, 柔软的呼吸吹动脸庞的秀发,他伸出手去,想要顺便为她将那一缕头发拨到旁边, 浑然不知的陆汤汤却侧了侧头,她温热的唇触过他的手指。
陆祈的眼眸蓦地暗了暗。
眼底浓墨般的颜色不知覆盖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心思。
他慢慢将陆汤汤脸旁的头发拨开,然后单手扣上了安全带。
却没有继续开车, 而是打开了车窗和天窗。
这是一条宽阔而又安静的道路, 道路两旁有低低的阻拦路基,路基上覆盖着缠~绵的青草和近在咫尺的芦苇。
十月的天,带着夏最后的余温,远处的风吹起路基外连绵的水,波光粼粼, 如同停留的星光。
岁月无限安静。
就像很久以来期望的那样。
温柔的轻快的安静的岁月。
就像曾经玩过的迷藏,在草丛中握住那只手一样。
清冷的面庞下,因为一个人,心脏毕生柔软。
他只低垂着眼,目光擒住身前少女的脸庞。他看了很久。
直到那双浓密的睫毛突然动了动。
然后她就像在梦中惊醒一样突然睁开了眼睛。
正巧撞进他的眼睛里。
陆汤汤呆滞了两秒。
那一刻她几乎疑心自己还在做梦,眨了眨眼睛。
陆祈并没有移开眼睛。
他仍然看着她,清冷的脸上有她看不懂的某种情绪,她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是觉得从来看惯的英俊面容如今似乎变得有几分陌生。
手机响起,他接了起来。
是穆阳泽。
“你们在哪?”
“离她远点。”陆祈道。
“她喝醉了。”
随着手机另一端的声音,车里仿佛也有了两分酒气一般,她胭脂色的脸上仍有淡淡的酒香。
“不管你的事。”陆祈准备挂电话。
“大哥,哥,我叫你亲~哥。别挂电话。”穆阳泽道,“刚刚是我态度有问题,我真不是坏人,我只是作为一个朋友关心她。”
陆祈看着陆汤汤的眼睛。
“刚刚你不是想打个赌吗?我等你过来。”
陆汤汤酒一下醒了一半。
“哥哥,你干嘛啊?我和他又没有关系。”她说话的时候,香甜带着果味的气息喷到人脸上,叫人心里一阵阵发~痒。
陆祈移下来目光,看着她的嘴唇,鲜红柔软,像绵~软的花瓣。
“汤汤。你有没有想过,我不做你的哥哥。”
陆汤汤心头一颤,猛地垂眼。
“我知道……我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却觉得什么答案说出来都有点矫情,是了,他是另一个被冷落十多年的女孩儿名正言顺的哥哥,可是,真的就此陌路人,即使只是想想,心中也是一片钝痛。
她挣扎想坐起身来,但身上的安全带束缚了她的行动,撑起的手掌压住了长发,疼的她一下皱了皱鼻尖。
“别动。”陆祈伸出手去,为她挪开浓密的长发,薄肩和长发下,少女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的手指触碰到她有两分汗意的脖颈,带着薄茧的手指温热,她脖颈上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他看着她。
不应该再等了。
“或许现在说,有些仓促,但是,汤汤,不要当我是你的哥哥,将我当做其他人,就像穆阳泽那样的人。”
这话很清楚,又叫人糊涂。
她猛然抬头,男生的漆黑的眼眸仿佛盛满了浓墨,薄唇也抿出了凌厉的弧线。
“其他的人。”她喃喃重复。
少年那弧线仅仅一秒,柔和下来。
然后如同回答她的话,他忽然低下头,一口吻在了她唇角。
陆汤汤如同被雷劈下,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她忘了呼吸,仿佛所有的血液涌到了心脏,四肢全数僵硬。
陌生的触感。
温暖,灼热,带着超乎寻常的隐忍。
他们之间隔着很近的距离,又仿佛隔着很远的距离。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她的长发舞动,系数飘散在他脖颈和手臂上,就像深海中的水藻,将小心翼翼入水的人毫不设防拉入见不到底的深渊。
这一个本来只是回答的吻,从温暖开始,从她未曾拒绝的僵硬渐渐开始失控。
直到前面后面突兀响起一声喇叭声。远远的,穆阳泽开着一辆骚包的红色跑车过来,发动机的轰鸣声响彻耳际。diJiuZww。c.O。m。第九。中文。网
陆祈抬起头,看向陆汤汤。
陆汤汤还保持那样做梦一般的表情看着他。
薄薄的玻璃敲碎以后,她突然看懂了他所有的情绪和眼神。
她张了张嘴。
一秒,两秒,三秒。
她本来因为酒意微红的脸慢慢开始攀援而上带着羞赧的红,粉色从唇~瓣蔓延到两腮。
她怔怔看着陆祈。
英俊的男生有一张星眉剑目的脸庞,带着年轻男人的坚毅和果断,皮肤很白,瞳仁漆黑,危险陌生。
“赌一次,我赢他。”
他们真的开始赌。
不是钓鱼。
陆祈打开车门走出来。
他们走到湖旁农人淤留的堰塘里,陆祈脱下上衣,然后跳了下去。
十月的天气,并不暖和。
穆阳泽呵了一声,起了兴致,也跟着跳了下去。
一个来回游回来。
穆阳泽先上岸,骨头匀称挺拔的年轻身体引人侧目,喝了酒抱着小毯子站在旁边等的陆汤汤被风一吹,胃里心里一阵阵翻涌。
穆阳泽浑然不知走过去。
“我赢了,我市游泳队学的,和我比,呵。”他有几分得意洋洋的自矜,“你哥以后不会碍眼了。”
一阵风吹来,带着腥味的水气一涌。
陆汤汤转头一口吐了出来。
穆阳泽:“……”
陆祈五分钟后上了岸,他头发的发梢湿~了,零零落落向下滴着水。
手里抓着一只鱼,不大。
穆阳泽这才意识到他们最开始说的比的是什么。
“钓鱼?钓鱼——这不算,你又没有说是捉鱼,你一下水就游得那么快——我怎么知道,不算,不算,我们重新来。”
陆祈将手上的鱼扔过去。
穆阳泽伸手接了,那鱼是个死鱼。
他立刻得了信心:“死鱼啊——你这肯定不算。”
陆祈斜倪他一眼:“是男人?”
穆阳泽闭嘴。
他走过去,将毛毯接过来,却顺手裹在了陆汤汤肩上,自然而然。
“诶——”身后传来穆阳泽的声音。
“前面有个山庄,去换个衣服吧。”不死心的声音,“我带了解酒药,免得头痛。”
碧落山庄。名字好听,其实就是依水的一个高级版休闲庄园。
里面穆家的投资,做事倒是方便。
不死心的穆阳泽叫着陆祈去洗澡换衣服,陆汤汤吃了药喝了水等在雅间。
从窗户看出去庭院,里面是水榭曲折。
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拿着一个塑料盒子,藏在了旁边一个花丛中。
他左右看了没人,又看了眼那个花丛,藏好了正要走,回头就看见了正盯着他看的陆汤汤。
那是一个消瘦却漂亮的中年男人,皮肤有一种病态的白,但是眉目生得极好。
他不看人的时候,使人情不自禁想要看向他,但是他一旦看向某个人,却让人生出鄙夷的轻薄之感。
他今天没有喝酒,眼睛也没有淡淡的红。
陆汤汤认出来了。
这是冉锦那个已经被赶走的便宜父亲,冉季强。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看着陆汤汤看着自己,先是一愣,然后眯了眯眼睛,见陆汤汤没有动,他脸上慢慢涌现笑。
“小姑娘,你看什么?”
“那是什么?”
“那个啊……”他眼睛滴溜溜一转,“那个是水里的螺丝,不能吃,有毒,织纹螺知道吧,细又小,毒性不小,吃了就中。我这是收起来,下班弄出去丢了。”
他走近了看陆汤汤,又下意识看了看她衣领。
“我瞧着你有点眼熟呢?”他想起什么,“二中的?”
陆汤汤看着他,他没有烟酒之人常见的深色唇~瓣,薄薄的浅色嘴唇,挺拔的鼻梁上有一道小小的节,天生可以靠脸吃饭的人。
胸前的工作证上面写了泊车员。
“我女儿也在二中,和你差不多大。”他脸上有两分得意,“长得漂亮,成绩也好。”
陆汤汤咽了口口水。
“冉锦,冉锦知道吧?你们是不是一个年级的,长得可好。”他眼底又有几分不满和愤怒,“就是不怎么听话。女生在外面胡混,能和男生一样吗?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陆汤汤说:“她现在很好。”
“很好?”冉季强笑了一声,他声调和神态极其粗鄙,但是因为那容貌和眼底残存的两分柔情,却不会让人看不下去,“还真跟她说的,离开我就好。”
他嘿了一声:“不过,我现在戒酒了。”
陆汤汤脊背绷得直直的。
她听见男人说:“上次在你们学校,嚯,那小子,还真是叫我吃了好一顿,医生说要喝酒影响伤口恢复,我这拿得出手的就这个脸,没办法,忍了下来,倒也好了。”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但是有种天生的东西,还是让人忍不住一再去靠近。
陆汤汤问:“听说叔叔你是宜城隔壁的念县的。”
“不是,我老家啊,念县隔壁的炆县的,老山边,交通不好,回去一趟老费劲了——这不,我才又出来,在这里找了活。”
他似乎挺满意这活的,长得不错,能说,话多,除了工资以外总有零碎的油水和外水来。
陆汤汤愣了一愣:“炆县啊。”并不是陆明勋的老家,和那扔孩子的沼泽隔了数十里距离。
她心下一定,又有些空落落。
能将她扔出去的家,早已不能称之为家,这也是知道真~相后,她从来没想过去寻找亲生父母的原因。她宁愿心里存着微博的希望,那是因为某个不能说的阴差阳错的误会。
而今再次杜绝这个可能,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死了心。
外面有人在喊,冉季强应了一声。
临行前又道:“小姑娘,你也是我女儿的同学,替叔叔保密哦。”
他走出一段路,又回头,笑了笑,当真好看。
陆汤汤看了好一会,耳旁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看什么呢?”
穆阳泽顺着她眼睛看出去,前面是刚刚转身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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