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白首与共
没过几日，就到了那太苍仙君的宴会举办的时候了。
我随便取了件珍奇的宝贝当做贺礼，穿了件玉白色衣袍，束上玉冠。
走在路上，还生出了几分富贵闲人，两袖清风的感觉来。
逍遥的日子，倒也不错。
太苍仙君这次玉心果成熟举办的宴会，来的人倒是不少。
一来他确实是德高望重，人人都给几分薄面，二来，天上地下，玉心果就他这里有一株，成熟起来又得个千年。
站在那门外不远处，能看到人来人往，一片热闹景象。
朱红色的地毯从那府门中一路铺出来，一片典雅华贵之感，府门两边仙鹤等等瑞兽在院落周围来回散步，头顶有瑞鸟盘旋高飞，时不时发出几声啼叫。
还没进到那门中去，我就已经听到了有弹奏古琴的声响。
凝神去听，就觉出这古琴，弹得是极好的，也不知道是出自哪位佳人之手，依稀又想起当年来，就忍不住叹息一声，还是走了进去。
守门的仙童是认得我的，恭敬的低了头，唤了声：“仙君好。”
我将准备好的贺礼递过去，那童子接过收下，我便走了进去。
再踏进这大门来，到有点物是人非的感觉，太苍老头还没来，离这宴会正式开始又还有一段时间，左右也没有事情做，我便准备到处去走走看看。
这一路过来。
碰见我的那些人，少不得出言问候，从前叫的是天帝，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天帝是玄华，那我就只是一个仙君，他们称呼起来，照旧是一句未央仙君，上次来的时候，我还被叫做二殿下。
那时候我上面有父皇，又有一个仿佛天塌了下来都能为我撑住的兄长。
父皇薨逝，天界又生了许多变故，这仙府中景色和从前没有多大变化，但人，却早就有了和当年大不相同的心境了。
一草一木，都勾起我的某些回忆来。
之前我有去问过玄华，他当年失踪究竟是什么原因，怎么不声不响的，就不见了那么久。
问清楚缘由后心底才知晓，原来那时人界和魔界仙界，三界交汇之处的混沌之地，突然气息不稳，空间出现波动，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玄华发现情况不妙，亲自去探查。
却没想到不知是何缘故，那处空间风暴，形势十分危急，而玄华进入其中平息的时候不甚被卷入了空间乱流之中，被困在了那片虚无之地，还好他修为绝世，又性命没有危险，便在那地方安心修炼，功力大成之后破开了虚空，才再次回到了三界之中。
只是那时已经过去数百年了。
天地之间早已经变了个模样，玄华回到天界之后，却不想发现天界物是人非，再去问时，知晓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便去了魔界救我，之后的事情，我却是已经知晓了。
这太苍仙府，对我来说，却是个意义非凡的地方。
尽管想起这一点来，我内心还是忍不住有些苦涩之意。
重冥当初被我从这地方带回去，知道的人倒是多，都知晓那时候二殿下未央，在这酒宴上带回去一个仙侍，不知怎么的就给与重用，成了他的贴身心腹。
但知晓重冥就是魔尊的人，却也不多，就算是知道的，也都讳莫如深，不敢去对外面提起个一字半语。
我在席上饮了几杯酒，觥筹交错，只看到又多了些新面孔来，倒有几个是从前并未见过的。
不少女子的目光都往我面上望，眼神那样熟悉，欲遮还休，未语，明媚又热切的眼神便望了过来，我全然不在意，只一杯一杯的喝着酒杯中的酒水。
太苍仙君从一旁走了上来，看上去神采奕奕，丝毫没有这个年纪的人应该有的老态。
一切和从前似乎没有什么差别，仙侍们托着一个个托盘从两边走进，一个个青春年少，有男有女，托盘上摆着的就是那大名鼎鼎的玉心果了。
其中一个端着托盘在我面前停下，目光微垂，看不太清楚面容，但看年纪，也就外貌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的衣服和当年重冥的竟然那样像。
恍惚之间，他一抬头，我好像就看到了重冥对我轻轻一笑，那张俊美面容上，一双紫色瞳孔熠熠生辉，又偏偏那笑意里没有一丝喜色，确是不知道如何形容的辗转情思，幽幽长长。
我心下一惊，居然打翻了手中酒盏。
那少年看到我的模样，先是怔了一怔：“仙君...”
我慌忙回过神来：‘无事，放着吧。’
小小的玉心果就躺在那托盘之中，我轻轻捻起来尝了一口，味道清甜，却和别的果子不同，一入口就有一股精纯灵力沿着四肢百骸翻涌，十分受用。
我经过刚才那么一下，再也无心去看这宴会上种种，其余人觥筹交错，笑语晏晏，也提不起我半分兴致，无心去看他人到底如何，宴会上气氛正热烈的时候，我悄悄的拿了一坛子酒，从席上离去。
这会儿已经月上中宵，夜色深深，星子却又亮的紧。
抬眼就是璀璨星河，光辉流动。
我沿着那小路随意的走着，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到何方，脚下青石地板在月光下闪动着幽润的光泽，上面的青苔颜色沉沉，同这夜幕几乎要融为一体。
我饮了一口酒，又有些微醺。
夜风吹拂在周身，将一席白衣衣袍微微吹起，让我一时之间，醉意就像是更深了一般。
什么也不想再去想了，只想找个地方，静静的喝一壶酒。
我抿起唇，静静的看着天际云卷云舒，风露沉沉。
也不知道走到了哪儿，我恍然之间才发现，太苍仙君这府上，竟然也有一片桃林，只是没有未央宫附近那里的大罢了。
这会儿满树的桃花也开的正好，一片一片，夜色之下没了白日里的那种艳丽，而是多了一种幽深的朦胧的美感。
桃林...
为什么又要看到这个，就又想起了重冥。
他在桃林中练剑，他在桃林中望见我狼狈的一面...
还有，他在桃林中刺出的那一剑。
我走进那满树芳菲之中，地上落红片片，桃花堆积了一层，足间踩上去触感柔软。
走了片刻，我随意往其中一棵树下坐着，背靠着树干，也不管这身白衣容易沾上灰尘，端着那酒坛，一口一口的喝了起来。
之前在宴会上就喝了不少，到了这时候，醉意就更深。
恍惚之间，竟觉得面前的世界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有足音响起，最后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我只望见一双墨色的靴子，绣着银色的竹叶图案，是银丝一根一根，极其精细的绣上去的。
缓缓抬头，是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到腰，到那人胸膛，一直看清那人面容，撞进那人幽深的一双深紫色瞳孔的眼波里。
有人轻轻唤道：“未央。”
我喝的微醉，乍一见重冥，也只觉得自己是这场梦还未醒，晕晕乎乎的对着他笑了笑：“我这喝醉了酒，怎么还出现幻觉了。”
重冥没有说话，缓缓的蹲了下来，就在我的面前，他离我这样近，漆黑的发丝缓缓的拂过我的颈侧，微痒的触感让我忍不住轻轻动了动。
却没有因为这突然的靠近而闪躲。
我和重冥，比这更近的距离也多的是。
在天界，他做我的近侍，甚至亲自为我穿过鞋袜，为我理过发丝，我那时候待他那样好，从来没有觉得他僭越。
到后来在魔界，颠鸾倒凤不消说，伪装成失忆了的日子，总也与他言笑晏晏，耳鬓厮磨。
他轻轻的拿过我手中酒坛，我一不留神，那酒坛被重冥从我手中拿去，忍不住有些不满的嘟囔道：“别把它拿走，我还没喝够。”
重冥轻声道：“未央，你已经喝了很多酒了，不要喝了。”
他轻声说话的时候，声音的音色仍旧是冷的，却在这寒夜里，像是玉石相击，只像是耳边拂过了朗朗清风。
我仍不甘愿，伸手去取，重冥手指一动，那酒坛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我这下无计可施，只有愤愤然望着他。
却不知道，在重冥的眼中。
自己此时眼神朦胧，鬓发微乱，白衣衣袍上满是花瓣，面容上因为酒意泛起淡淡薄红。
重冥静静望着这一幕，只觉得，若他是个凡人，便定然倾国倾城，祸国殃民。
拱手江山，也许就是为了他扬眉一笑吧。
重冥叹息一声，伸手将我耳边鬓发拨开。
我呆呆望着他，没有闪躲，重冥缓缓的靠近我，那张轮廓分明的俊美面容离我越来越近，我心下有些慌乱，却觉得难道是因为这酒意，又因为是在幻境里，我竟然也没有那么怕重冥了，他缓缓的靠近，一双紫色瞳孔里倒影着我的身影，深深的，深深的吻上了我。
一个还带着些许方才喝过的酒的清香的吻。
一开始仍旧是柔情蜜意的轻触，可是重冥旋即又吻得更深，他紧紧的拥着我，就像是要把我就这样拥抱进他的骨血里一般，我的手环着重冥的肩头，忍不住用了用力。
重冥掠夺的那样深，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只有双眼迷离的，沉浸在他给我的一切里。
不知道吻了多久，我才回过神来，重冥已经放开了我，他一双眸子痴痴的看着我，道：“我放不下，从那天，你在这里带我回去之后，我就再也放不下了。”
我心底一冷。
这真的是....幻觉吗？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那日吗？我站在殿旁，在人群中早早的就看见了你，无论多少人里，我第一眼永远看见的只会是你，秋水为神玉为骨，那时候我想着的，这样一句话，也才配得上你了吧。你对着身旁的那人轻轻笑了笑，就好像整个天界的花都开了一样。我知道那时候目光无法从你身上移开的，不止我一个，未央...你和我那样遥远，遥远的就像是天边的一轮明月。我知晓自己无法去触碰，就只好把他放在心底，再也不敢去多想，去多看。”
“可是偏偏，你从那么多人里，带了我走。”
“每在你身边，我心底欲念就愈深，我知道那样的我的心思是卑劣的，可午夜梦回里全都是你的身影。”
“身受重伤从九重天跌落的时候，我心中是有恨意的，可那恨意和爱意交织在一起，就教我辗转难安，我早已经...早已经忘记不了你了，说什么放下，我根本也放不下。”
我静静的听着，心弦颤动...
眼前的真的是重冥...他也同我一样，来了太苍仙君的府上，专程来见我。
“你的心底，也不全是没有我的，对吧，未央。”
他那样认真的望着我，背后是星河璀璨，身下是落花如锦。
我忽然觉得很累..
从一开始，回到天界之后，我原本以为自己这就得到了解脱，再也不用去想重冥，再也不用被他囚禁在魔界之中，可是到头来，那又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也许我早就已经习惯了重冥的存在，在他的身边，我心心念念着离开，可离开之后，却又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
那日被玄华带走时，重冥的背影，无数次在我脑海里闪现，我略有些苦涩的抿起唇，轻声道:"那如果，如果我还是说不行呢？"
重冥的瞳孔一颤。
那样的神色，就像是要这样将悲伤和月色融为一体一样。
我叹息一声：“骗你的...我之前也想过，若是你真的来天界找我，我会这么样，原本我没有答案，可是一望见了你，我就知晓了。”
我忽然紧紧的抱住重冥：“我的心意，和你是一样的。”
“未央...”
那声音回响在我耳边，带着说不尽的浓浓情意，辗转情思。
我们在月色下紧紧的相拥，过往恩怨仿佛就这样烟消云散。
我紧紧抱着重冥，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从今天起，我抓住了他，就再也不会放开了。
不远处的树后，一道人影缓缓的离去，未发出声息。
玄华沉默了离开了那片桃林。
......
我和重冥背靠背坐在这夜幕之中，轻笑一声：“当初捡你回去的时候，可没想到会捡回去一个冤家。”
重冥也笑了笑，唇角勾起的弧度不甚明显，可那里面满满的都是温柔情意。
“要和我回魔界，还是呆在天界，去游历人界也可以，无论去哪儿，我都陪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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