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许仲延这一倒, 实在是太突然, 甚至一句话都没留下来。
风雪呼啸的声音,总是有些刺耳的。许知瑜微微碰了碰耳朵,她闭着眼睛,觉得那种刺耳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
忽然, 尤嬷嬷大叫:“哎呀!快来人, 姐儿晕倒了!”
她晕倒了?
若不是尤嬷嬷这一声, 许知瑜还当自己只是闭上了眼睛,她浑身没有气力, 眼周却“咚咚”地跳着。
以前,每次发生了大事, 她都是眼前这么一黑,就没了知觉, 现在身子几经调理, 发晕的次数越发的少,自己倒也忘了体弱时晕倒了是这样的感受。
多好, 她眼前一片黑暗,可以不要去看, 可以不要去想, 就这么睡着了,她就再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叫人心碎的事。
就这么想着,许知瑜只觉得有一只鬼魅般的手,缓缓抚摸自己的意识, 一点一点的,把它往下拉,再听不到周遭的嘈杂,风雪刺耳的声音也慢慢远去。
除了突然间的一声:“表少爷!”
许知瑜昏沉的脑海里忽然一翻,顿时如激起千层浪一般,她只觉得额角剧痛,有人强斩开了她舒适的黑暗,从中劈出一道光——
眼皮好沉。许知瑜困难地睁开了眼睛,远处烛台上,烛火微微一闪,连带着那个高大的影子也似乎动了动。
“如何?”苏华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问。
隔着轻纱,许知瑜只看得到他半边脸坚毅的轮廓,狐裘领子上的细毛团成一团,他似乎有所感,朝床里间微微侧过头来。
赵老大夫放下许知瑜的手,叹了口气,说:“长期服用紫芙,最忌大悲大喜,二姑娘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子,再经受不得了。”
苏华风点点头,烛光洒在他半张脸上,另半张脸在阴暗之处,叫人琢磨不透他心中所想。
老大夫叫来了净月与尤嬷嬷,说了些贴身伺候时当注意的事项,随后,又写了几味药,尤嬷嬷看过了,小声叹气,苏华风问:“有什么问题么?”
本来许仲延去世,府内就乱糟糟的了,许知瑜再一晕,阖府上下乱成一套,得亏得苏华风忽然进了门来,还带了赵大夫,否则……因而,尤嬷嬷对苏华风很是改观,至少此时,甚是信任。
她说:“其中有一味药方,府内小药房刚好用完了。”
苏华风听罢,说:“不必担忧,此行而来我也带了一些可能要用到的药,让赵大夫和浩初带你去马车上拿。”
尤嬷嬷心怀感激,连忙应是,几个下人就这样出去了。
如此一来,房内只剩下许知瑜与苏华风。
许知瑜此时已能完全睁开眼睛了,虽然额角仍疼着,但显然比方才好多了。她看着帐顶眨了眨眼睛,忽然听到苏华风低声问:“醒了?”
他或许有一阵没有润润喉咙了,此时声中带着一点沙哑,在这样的昏暗里,显得温柔又克制。
隔着轻纱,许知瑜知道他不能看到她是否真的醒了。
以他的性子,如果她不应声,一定会忽然的掀开了轻纱。于是许知瑜又闭上了眼睛,她眉头微皱,睫毛也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着。
过了好一会儿,苏华风却没有任何动静。
她复又睁开眼睛,朦胧之中,苏华风一手靠在桌上,撑着自己的脸颊,另一手则轻轻揉着自己的眉间。
隐约间,一声细细的叹息拂过她的耳畔,细得如雪片落在树梢,如热蜡沿着烛台缓缓流下。
在许知瑜的印象里,苏华风从来没有叹过气,他从来都是骄傲的,总是对自己做的事把握十分,只要他有所动作,则必然要获得什么,不需惆怅。
她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叹气。
这么一刻,她心里有些沉重,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也说不清,道不明,她将目光移开。
又过了一会儿,苏华风忽然又开口了,这一次,他像是笃定她已经起来了,宽慰道:“死生本非由己,有些事,改不了便是改不了。”
他从未劝慰过别人,因而半晌后,才觉得自己的语气并不是很合适,又说:“你别太伤心,大夫说了,伤身体。”
想来京中才子也有不知如何才能说得更好的时候。
许知瑜垂下了目光。
不多时,大夫与尤嬷嬷一行回来了,还带着煎好的药而来,期间,赵大夫时常对尤嬷嬷说着煎药注意的事,听得尤嬷嬷连连点头,说着下次必定会再注意些。
许知瑜自己撑着没什么气力的身子坐起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自然引起了外头人的注意,尤嬷嬷半掀开轻纱,忧心忡忡问:“瑜姐儿,现在感觉人怎么样啊?不晕了罢?”
她微微摇了摇头。隔着尤嬷嬷抬起掀纱帐的手,她只看到苏华风鼻子以下的部分,他嘴唇薄薄的,紧紧抿着,忽然松开,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
许知瑜心里一紧。
然而,他却转过头,缓步走出了房中,暖橘色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拉长,一格一格地在房中移动,随着他出门的步伐,影子也消失不见。
门外,方才稍停的风雪,再度隐隐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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